第3章 各有所思(1 / 1)

张作霖直截了当地向中|央居功讨赏,实际上便是冲着上将军之职的,而所谓“与吴俊升对调一节”,实则是一种威胁,意思是若敢“对调”,则必然自由行动,到时“祸至无日”,后果自负,其枭雄本色跃然纸上。

但是袁世凯和段祺瑞这种正规的军人,根本看不上张作霖这种绿林出身,因此当张锡銮迫于压力请辞的时候,袁世凯仍不愿委张作霖以都督,而是派段芝贵入督奉天。

这个段芝贵是大有来头的。

段芝贵,字香岩,安徽合肥人,1869年生。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后留学日本。曾任袁世凯新建陆军讲武堂教官。1912年任武卫军总司令。1913年授陆军上将,任陆军第一军军长。1915年8月,授镇武上将军,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军务,兼奉天巡按使,又封为一等公。这时段芝贵是袁世凯的红人,是北洋军中后来拥护洪宪帝制的第一号人物,又是段祺瑞的本家和同乡。此时他才46岁,因为职务比段祺瑞年龄低了些,故人称‘小段’,可以说是年富力强,阅历丰富,头衔繁多,翎顶辉煌,前途一片光明。

来奉之前,段芝贵是湖北将军,不过他在鄂的日子也不好过:湖北省会办军务的王占元不把段芝贵放在眼中,时刻想迫小段离鄂。张锡銮和段芝贵都受到部下悍将的白眼相加,他们都向袁世凯哭诉,尤其是小段,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袁面泣。

因段芝贵的父亲段有恒在当年张作霖受抚时是张的保人,再后来张作霖为了讨好袁世凯,曾拜段芝贵为老师,段也在袁面前为张竭尽讲好话。从某种程度讲,段芝贵有恩于张作霖。所以袁认为让张、段这两位悲情人对调,或许可以缓和一下。于是民国4年8月18日,袁发表命令,鄂、奉两督对调,这样的安排煞费苦心。

张锡銮深以窝在奉天为苦,奉到督鄂令时,喜之不尽。终于可以摆脱两位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手下并能够真正有一番大展手脚的机会,从来没有过的封疆之满一下涌上心头。高兴之余,曾题诗云:“二十年前一少尉,而今开府鄂王城。”

他离开了狼窝,自然是爽了,却让张作霖吃了瘪。

张作霖虽然出身草莽,却也不是一昧地讲义气,他表面上不便拒绝小段上任,心里还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只是逼走了张锡銮,中|央大佬已经对他很不爽了,除了收到更强硬的回击外,没捞到任何好处。现在腿短胳膊细,不是翻脸的时候,此外又有同省另一只大老虎冯德麟在,因此张作霖遂姑且把一股子怨气按捺下去,反而继续出人出力,为袁世凯摇旗呐喊,装做极为忠心的样子。

这二十一条与闹得沸沸扬扬的“筹安会”之关系,大总统是矢口否认,但看样子也绝非空穴来风,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前脚中|央被日本人逼着签了字,后脚日本人就上赶着支持大总统称帝,任谁都会联想啊!虽然袁世凯仍然藏着掖着一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可有机会当皇帝,在老张看来,傻子和会拒绝呐!

卖国卖到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情咱张作霖不做,可是自己又有多大的份量,来改变目前中|央政|府对外孱弱的局面呢?现下可做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在大总统处修补印象,努力侍候好身边的这位新上将军。这位段上将军虽然初来乍到,却是可能决定自己将来前途的重要人物,这次大总统新派此人来奉天,可是来者不善啊。他有些后悔,不该在之前给中|央那封意气用事的电报,估计给那位当政者一个“有野心”的不好印象了。之前为此已经作了多番补救,在这紧要当口,可不要出什么事哈!

段芝贵望着人群,面色铁青。他是袁世凯的亲信,奉天省的上将军,理论上掌握着全省的军政大权。就职不到半月,就发生了这场民潮,虽然说自己上任时日尚短,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但大总统应该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快刀斩乱麻,赶紧息了这场变故才好。中|央劝进的风潮尘嚣日上,在这关口,可不能出现这些不和谐音啊。想想大总统对自己还是极好的,自己干得不爽,便把自己从湖北任上调来奉天,士为知己者死,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

不过从另外角度来看,这也未尽不是好事,至少可以让关外的各位巨头表态,试试他们的立场也好,这也是未来朝中变故的试金石嘛。他转头看向张作霖,故作担忧地说:“雨亭兄,可要想什么办法才好。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任由此风渐长,恐伤大总统清誉啊。”

张作霖深知段芝贵的来历,此人不能硬碰,必须韬光养晦,待机而起。自开始起便对段芝贵极尽逢迎之能事,甚至“不时搜购珍贵古玩,馈送段父,以买其欢心”。虽然他来奉天时日不长,根基也远不如自己长期在此硬气,但是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民国当口,在中枢说得上话的,奉天没几个人。而段芝贵,恰恰是袁大总统派来的。

“清誉?别扯他妈犊子了,都到这个时候还脱裤子盖脸,有意思吗?”

“镇压么?老子才不做这伤阴鸷的事。妈了个巴子的袁世凯为讨好日本人想做皇帝,把祖宗都卖了。老子说什么也不能做这千夫指的事。动枪是容易,可是以后你以后拍拍屁股走了,老子还要在这里混饭吃呢,不能臭了名声。不过要用什么办法,止了这场风潮才好,毕竟这事闹大了,老子再不作为,对老子的仕途影响也不好。”

老张绿林出身,此时可没有多少“为民请命”的觉悟。包括他在辛亥革命中的异军突起,也只是时势所为,谈不上立场,只有利弊考量。如果镇压民变能够获得督奉的好处,他是绝对会毅然决然地充当打手的。当然,只是为了获得这位奉天督军后台的一句“赞誉”就要向衣食父母动粗,那还是算了,不划算啊。

不过段芝贵的话,他不能不接,至少态度还是要表的。他点头说:“上将军说得极是,这些个刁民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便敢妄议中|央!如果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犯上将军,我张作霖手下的27师上万杆枪也不是吃素的。”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作为奉天军队的两大支柱之一,他有义务、也必能保护这位段督军的安全。当然也仅此而已,想让他为了袁世凯的所谓“清誉”而大动干戈,条件并不满足。此外,他特意提到27师的上万杆枪,也在有意无意地点段芝贵一句:“老子是有背景的”。

段芝贵人老弥精,张作霖的话音他是懂的。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没有一丁点军权的他,所能够倚仗的也就是人在省城的张作霖了。他深知,对这个桀傲不逊的胡匪头子,没有很大好处的事是无法诱惑他出大力的。他记起老袁和他面谈时的话:“张作霖就是东北的猎鹰,喂饱了不想干活,喂少了还会啄猎人的手。”想要他出力,看来不出点本钱是不行的。

他缓缓地说:“冒犯我倒也罢了,无非一付臭皮囊,任由他人评说吧。可若是诽谤大总统,却是不能原谅的!为了解决中日争端,大总统可是殚精虑竭、夙兴夜寐,其中苦楚,不能为外人道也。老哥我能力有限,不能为大总统排忧解难,但道义上的呼吁还是要做做的,实在不愿看到大总统一心为国却落得一身骂名,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属下的职责所在。

雨亭兄,关东寒冷且湿气又重,不宜久居。老哥我年迈多病,早就想回京疗养了。近来京中事多有争论者,大总统也屡次垂询意见,正想着借这个由头返京。老哥走后,这督奉之人选,我在大总统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值此多事之秋,如果兄能够为大总统排忧解难,大总统岂有不投桃报李之意?”

在奉天表面上比在鄂省受尊重多了,可是自家事自家知道,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仍然是要看张作霖的眼色。张作霖客气是客气,但行事作风中的强悍,仍然让他不舒服。他很想着在奉天捞一笔钱重回中枢,凭藉和老袁的关系,一个位高权重的内阁部长是少不了的,何必要“寄人篱下”地看下属的脸色行事?

他恩威并施,想藉张作霖的手摆平关外的舆论,为中|央那位知遇之主送一份功劳,也给自己捞一份政治资本。

别说,他的一席话正说到张作霖心坎里。经历了驱逐张锡銮出奉无果后,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翅膀太弱了,弱到中|央随便的一阵风都可能将自己扇骨折。在汪洋大海里,作为船长,他的船太小了,随时会被一个大浪掀翻。为今之计,他只能默默地强身健体,把握任何机会让自己的肌肉更健壮起来。

强大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继任督军。如果自己名正言顺地接任段芝贵的督军之职,那么就可以合理合法地使用奉天省的各种政治经济资源,使自己充实起来。如果段芝贵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会离开奉天,那么在他身上赌一把是值得的。怕就怕这是姓段的权宜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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