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和楚始终站在门外漫不经心的听着屋内的动静。那一日师衍对他说再不在军中供职的时候,他在愣了片刻之后只说了一句,“那么谁来当绾绾的后盾?”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那样做。”师衍回答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
也许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这样远大的志向,但是从小到大他一直想要成为易青绾能够放心倚靠的人。如果在这个宣国之中,手握兵权的是他,无论何时他都可以帮助易青绾达成她的愿望。
这就是他的答案。
易青绾未曾料到,正是自己提出的那个要求,反倒让师衍提前坚定了从军为将的心思。
她不想当寡妇,可是更不想江山易主,正因如此,师衍更要当她的依靠,成为可以为她守住这个家的那个人。
换句话说,他先是她的臣下,然后才是她的丈夫。做好了前者,才有资格成为后者。
屋内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师衍看着面前的少女从一开始的震怒慢慢平静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易青绾终于松开了紧紧握着椅子扶手的手,已经泛白的骨节也有了些血色,只是那不带情绪的语气还是冰冷如初,“回府上的时候,小心你娘打断你的腿。”
师衍的母亲卫氏从不赞同儿子走从军这条路,为此用尽了各种手段去阻止,师衍每上一次战场就几乎要被母亲打上那么一次。如果让卫氏知道了师衍这个选择,易青绾说的这句话可就不是说笑而已。
可是比起这个,听她这样回答的师衍反倒笑了出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终于还是妥协了,是他的公主殿下为了他而妥协了。
从他六岁时第一次结识易青绾,易青绾就从未为任何人任何事妥协过,而此时此刻,她竟为了他妥协了。该说是庆幸吗?师衍有些形容不出涌上心头的那股热流源自为何,只知道自己此生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待,就算是为了她,他也不会让她忧心的那件事发生。
不会将性命葬送在战场上,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间。
易青绾不想与他多谈这件事,说完之后便从袖口掏出了一枚玉佩放在他的手里,“帮我还给乐瀛,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她年幼时乐瀛送给她的东西,也是乐瀛这个昌国太子爷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宝贝了,如今她将这东西通过他人之手送还给乐瀛,其中深意再明显不过,也就无需多说什么了。
师衍接过那玉佩,倒是有些诧异,“不想见他一面吗?”
他本以为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想借这个机会暗中与乐瀛说清这些事,却没想过她连见都不想再见乐瀛一面。
易青绾摇摇头,她自然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亲自来说,可是对她而言,她这一世都不能再见乐瀛了。她还依稀记得上一世她与乐瀛再次重逢时,乐瀛看她的眼神,那就是一切孽缘的开端。这一世,她不想再负他,自然不能再与他有所牵扯,见了面,无论说了些什么,从此都是扯不清理还乱。
上一世亏欠他的,她会想尽办法来偿还,唯独做不到报以深情,既然如此,不如不见,从一开始就断的干脆,从此各自安好,再无纠缠。
不拖累彼此,才是能为对方做的最好的事情。
以易和楚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接待乐瀛时,易青绾就混在随行的侍卫中,她遥遥望着宴席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看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一如上辈子那般温润俊雅,翩翩公子清冷出尘。可是如今的她却早已没有了当年面对他时的懵懂心动,唯有在心中道了一句“公子珍重”便转身离去。
两人相距甚远,他看不到乔装打扮了的她,她也不想看到师衍将那玉佩交还给他时,他脸上的表情。
今生,就此别过。
回到宫里的时候,殿外的一众宫女都觉得公主今日的心情似是有些不悦,就连千秋都隐约觉得公主还是对昌国那位太子爷有情。偏偏只有易青绾自己才知道,她只是在忧心师衍。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师衍竟会做出了与她相反的选择。可是既然她已经为了他妥协了,那就要想一想将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她不会让他重蹈上一世的覆辙,绝对不会。
“千秋,叫沈欢来见我。”思虑过后她很快吩咐下去。
千秋想也不想的应下,也不去思考公主此举的深意,转身便亲自去寻人了。没过多久,左骁卫中郎将沈欢已经避过外人耳目来到了殿内。
易青绾一直觉得以“欢”字为名的男人都很有意思,那个赵瑾瑜算一个,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沈欢沈大人了。可是与让人捉摸不透的赵瑾瑜不同,易青绾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之中就有沈欢一个。
“三个月之内,我会下嫁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师衍,你带上几个人跟我走,如何?”她习惯开门见山,长话短话,但也特意说全了师衍将来的官职,算是给沈欢提个醒。
上将军只是形同爵位的称号,师衍上一世的官职其实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但是这一世易青绾并不打算让他一开始就接下这个担子,都督同知也算是个二品的官了,相较他的年纪来说,毫不相称。虽说展露锋芒是迟早的事,可是太早引来非议也不是一件好事。
沈欢很快琢磨了一下她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点点头,“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只有知情人才明白这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说出口的。易青绾的意思,并不是让他送她嫁人,而是要求他带上一些下属从此脱离禁军,不再当这宫中的侍卫统领,以无官无职的自由身随她一起去师家。
不再对皇帝尽忠,仅仅为易青绾一个人效命。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要放弃现有的身份地位,还意味着他们会有反过来对抗皇室的可能性。不仅代价巨大,脱离禁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怎么看,都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好好想想。”易青绾又给了他一次考虑的机会。
沈欢没犹豫,只问,“带多少人合适?”
“你自己掂量着办,宫里这边有我。”说完,易青绾不由伸出手轻按了下太阳穴,“师家比不得宫中,将来的形势也不得现在,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些。”
“知道。”应了一句,沈欢躬身退下。
事不宜迟,他本是打算现在就去着手去挑人选,可是未及走出大门,千秋已经自他身后突然向他推出一掌,沈欢不慌不忙的侧身避过,手臂缠住她的顺势一带,就将她甩到了门边。
这力度还算轻的,千秋的身形晃了晃就站稳了脚步,有些不甘心的看着他走远。
“还是比不过。”易青绾亲眼看到了他们两个过这一招,虽然自已一直是站在千秋这边的,但还是由衷的欣赏沈欢的本事。
“不知道他与师大人相比,谁更胜一筹?”再不甘心,千秋也要承认差距,就是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两人相比又是如何。
在这一世,易青绾自然还没见过那两人动手,但是上一世却见过,师衍与沈欢武功路数不同,但都是实打实对敌练出来的,绝不是那些所谓高手们的花架子。他们两人动起手来,只能说是不相上下,分不出个高低。而且那时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绝不能动了杀心,各自都有所保留。
“师衍也便罢了,到了师家之后,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咱们的人尽量少与师家起什么争执,别驳了驸马的面子。”
自己手下的人,易青绾最清楚。沈欢还算是最稳重那个,但是沈欢手底下,包括千秋这几个宫女,他们的脾气可都随了易青绾,各个都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师家深宅大院的,易青绾带了这么些下属陪嫁,本就不是什么合规矩的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这是在向师家摆公主的架子,或是干脆以为她是在向自己的夫家示威。这事本来就会让夹在中间的师衍很难做,若是她这边的人再与师家起冲突,她也未免太不将师衍放在眼里了。
千秋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不解,“公主您不打算再建一处府邸吗?”
本朝的公主下嫁是要嫁到驸马家中,可若是这个公主太受皇帝宠爱,也可以选择另建一座府邸与驸马居住。千秋本以为,易青绾一定是后者。可是看公主这些日子的举动、似乎打心底里要嫁到师家去。
“嫁到夫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易青绾轻描淡写的将理由略过去了。
其实上一世的她从不认为嫁到自己丈夫的家里是天经地义之事。师家满门忠烈,战死的男人多,寡居的女人就更多了。女人一多,是非就多。上辈子,即便自己是有求于师家,为了师家的兵权才下嫁师衍,她仍是不肯嫁到师家去,而是另建了一座府邸叫师衍搬出了师家。至于理由、无非是嫌弃师家的女人太多,心烦。
现在想想,当年她给师衍唯一的尊重也不过是没将两人居住的府邸挂上“公主府”的匾额,而是挂了个“将军府”。
这一世,也许她还是做不到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守在后宅度日。但是她也想为他再做出一些妥协,比起他为了她脱离师家,她宁愿试着融入他的家庭,与他一起守着师家白头偕老。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所在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