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草屋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沉重,彷佛没有知觉了一般。
“你醒了,”一个声音说道,紧接着,一杯水端到他唇边。
苏越顿时觉得喉咙里烟熏火燎般的难受,他下意识的张嘴,让那水沿着喉咙流了下去,才好过了些。他顺着水杯看过去,先看见了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然后,他看见了那人素白色的衣袍。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苏越说,越是对陌生人,他越是礼节周道。
那穿着素白色袍子的人低下头来,然后,苏越便愣住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此人竟是胡兴。
“你晋阶元婴了?”苏越诧异说道。
犹记得初遇之时,苏越尚是胡兴的前辈,高高在上,施舍出几粒丹药,便向他大肆谈论情爱,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优越感十足。然而如今,他失心,被人利用个彻底,只觉得心中沧桑,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胡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前辈认识我?”
苏越先是一愣,继而摇头叹道:“你何必如此遮掩。那时我劝你说,既然喜欢她就不要给她任何负担,却是我说错了。如今我才知道,相思之苦是世间最难熬的痛苦,尤其是对方看似无情却有情,教人患得患失的时候。”
胡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越微微笑着,笑容里彷佛有着无尽的苦涩:“如果你真的不懂,就是你的幸运了天神渡全文。人真是奇怪啊,她明明对我将绝情的事情做尽,我却还总幻想着,她定然是事出有因。现在的我,就是当年的你啊。”
胡兴摇头,正想说些什么,草屋的门便被人推开了,罗哲兴冲冲的进来说道:“我费了好大力气,那边那个疯子才不骂人了,想是用尽了力气,沉沉睡去了。师兄,这个小子连累了我们慈悲禅宗,又抢了你的心上人,不如我们趁机将他做掉,如何?”
罗哲话音刚落,便看到苏越坐在床上,正微笑的望着他,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自在。
胡兴却着急训斥他道:“别胡说!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何况这人是谁,我们压根都不认识!”
罗哲却说道:“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主夫,被他知道,又能怎样?此人阴险狡诈,当日说是开解你,实则存了不知道多么龌蹉的心思。怕他怎的?”
罗哲原是信口胡说,想不到却恰恰触动了苏越的心事。苏越勉强笑笑,说道:“是啊,我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替她做了很多事,但是又能怎样?”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跟随夏飞飞日子虽然不长,却自问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但凡有得罪人的事,夏飞飞不方便出面的,他总能猜出她的心事,然后出面为她谋划,被人痛骂在所不惜。然而,却换来了这般下场!
罗哲一愣。在他和胡兴心目中,对苏越高高在上、骄傲矜持的形象认知太过深刻,从来想不到他竟有这般颓然的时候!
罗哲虽然脾气暴躁些,但是人却是心善的,更何况是禅修出身。他看到苏越这副模样,那些难听的重话再也不肯出口,轻声说道:“师兄说自己吃了忘情丹,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他晋阶金丹、元婴,一帆风顺,就连九华禅宗,也对他颇为器重。我也一直以为他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直至被九华禅宗遣来这厌弃之地探宝之时,才知道他的心事。”
苏越闻言不由得看了胡兴一眼,只见他原本气质颇为沉静,此时白净的面上却泛起可疑的嫣红。胡兴压低声音说道:“师弟,你说那么多做什么?”似有劝阻之意。
罗哲却不吃他这一套,大声嚷嚷着:“你心里苦,难道我还不能说出来吗?师兄,如今你救了的人,就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夫。哪怕那个女人不认账,只要她主夫同意纳你过门,你便可如愿以偿。”
又向着苏越说道:“喂,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之中救了你和你弟弟,放弃了抢夺多少宝物的机缘。这次探宝,九华禅宗拟定以获得宝物数量作为是否能进入内门的标准,我们为了你两手空空,你该怎么报答我们?”
苏越细细品摸罗哲话里的意思,便知道他对自己有所图谋,勉强笑道:“你想要什么?”
罗哲看了胡兴,只见他低着头,眼睫毛却在不住的颤抖,想是心中慌乱之至。
罗哲经历宗门剧变、父母惨死之后,倒似长大了许多,和师兄胡兴相依为命,虽然仍然视他为榜样,却已不是单纯的崇拜他,盲目的信服他,而是学会了真正为他着想,为他打算。
他们在慈悲禅宗衰落之后,结伴前去三重天九华禅宗。那时,胡兴修为已经不弱,但是罗哲还欠了点火候,因此两人都留在九华禅宗外门,互相照应。这次厌弃之地寻宝,是他们能否顺利进入内门的关键。因此两人都很是重视。
然而,寻宝的诸方势力在妖神殿混战之时,罗哲曾和夏飞飞的手下发生冲突,尽管在胡兴的介入调停之下化干戈为玉帛,但也因为这样,知道了夏飞飞的最新消息。
那时,罗哲忙着告诉胡兴,结果一时传错了话,说夏飞飞已和苏越结为道侣。想不到胡兴听到这话之后,心神失守,当场昏了过去,口吐鲜血,罗哲才知道自家这位师兄,对夏飞飞的心意隐瞒之深。
罗哲既然和胡兴相依为命,等将胡兴救醒之后,虽然不免愤愤然抱怨几句,却从游之超级国宝全文。因此得知夏飞飞和她的侍君潜入妖神殿寻宝之后,便四处追寻他们的踪迹,意在偶遇,覆水重收。
谁知没遇到夏飞飞,却看到了她夫君苏越。罗哲按照蛮荒境中的规矩推想,认为只要苏越点头,胡兴之事断无不成之理,是以冒了不小的风险,将被散落石块双双砸中的苏家兄弟救了出来。
罗哲道:“我从小最佩服胡师兄,只要他高兴,我心里便也就满足了。所以……”
苏越本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罗哲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猜到了罗哲的想法。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主夫,当的委实太过一厢情愿,外人看起来风光,实则……
罗哲见他面上有难色,禁不住怒道:“我师兄哪里比你差了?你摆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胡兴只觉得窘的不行,连耳朵都烧红了,他暗暗拉着罗哲的袖子说道:“你莫要说了,求求你莫要再说了!”
正在这时,草屋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紧接着,草屋便被人粗暴的掀翻了。众妙门的人穿着艳丽的奇装异服,站在门外,森然望着他们三人,面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其中还有些脚戴金铃的成年女修,已是在像看工具一般望着他们,直直往下三路打量了。
苏越对那些妖异女子辣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的眼睛,向被众妙门人押着的苏澈望去。只见苏澈衣饰凌乱,气息微弱,头上身上,四处可见血渍。
苏越下意识的向罗哲望了一眼,似有探询,又有嗔怪。罗哲尴尬笑道:“我原本也想给他擦洗身子、包扎伤口的。谁料想他脾气大的很,不肯让我近他身,嘴里还骂着什么自轻自贱、自甘堕落诸如此类。我束手无策,所以只能扔他在那里了。想不到却被这群妖人给擒了。”
“妖人?”染香坐在四个看起来颇威武雄壮的汉子抬着的辇上,遥遥向这边而来。
在场的众妙门弟子慌忙向她行礼道:“拜见大师姐。”
染香看了看苏澈,看了看苏越,又看了看胡兴,最后将目光放在罗哲身上:“是谁敢说我众妙门弟子是妖人!”
罗哲被她妩媚艳丽而不失威严的目光扫到,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身子也开始颤抖。
胡兴轻叹一声,挡到他身前:“是我。”
染香微笑着说道:“果然是同门情深。只是你有胆子为他挡在头里,却不知道你是否有胆子接下我众妙门的惩罚呢?”
她用手一摆,几个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的女弟子便站了出来,眼睛放光,磨拳霍霍,盯住胡兴就如同盯住一块上好的肥肉一般。
染香却摇摇头:“或者这位禅修大师不好这口呢。”众妙门弟子早知其意,又有几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汉子从人群里走出,齐齐站在胡兴前面,如同一座座肉山。
胡兴的脸色终于变了,然而他挡在罗哲身前,不愿后退一步。
染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脸色变幻,笑着说道:“果然是男人啊。对于前者,欲拒还迎,实则视为飞来艳福,对于后者,谈虎色变,却不知痛楚之中也自有一番享受。”
胡兴没有解释,目光平静的很,就彷佛染香讽刺的不是他一般。
“你错了。”突然间,苏越开口说道,“他早在挡在他师弟面前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了。你难道没有感觉,他的慈悲道灵力波动的迹象吗?”
染香听到“慈悲道”三个字,突然脸色大变,失声说道:“你们赔个礼,道个歉不就完事了,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