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橙犹未明白,抱怨着红绡,说:“姐姐拉我做什么?”
红绡笑着伸出一根葱管一般的手指,在她额头狠狠地点了一下,道:“今儿你没跟着姑娘,所以不知道。”说到这里,脸色微凝,压低了声音说:“约莫是大舅老爷和琏二爷的案子定了,你回去叫你哥哥打听打听,回头姑娘要问的。”
香橙恍然大悟,道:“我说呢,那日回来……怎么姑娘又说起来?”
红绡哭笑不得,你说她不懂事,她也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你说她懂事罢,明知不能说,她偏就说出来。
抬头就见蓝乔和姚黄两个抱着衣裳一起进来,便招了招手,那两个忙走上来,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红绡道:“你们把个人去厨房叫一下青鸟,姑娘立等着呢。”
蓝乔便把手里的衣裳给姚黄,道:“我去罢。”
见蓝乔掀起帘子出去,红绡转过头来和姚黄说:“我和香橙有点事,你就在屋里伺候,仔细些儿。”想了想,又说:“你放了衣裳倒杯茶进去。”
打发了她们两个,这才与香橙说:“你先回去收拾,我拣好东西回头给你送过去逆杀神魔。”
出门两个便各走各的,红绡去后边库房,拣了几样平日用得着的药材,和茯苓霜绵糖一并用个蓝绸小包袱包好。
她和香橙两个挨着,走到香橙门口,迟疑了会子,脚下打了个转,去了自个儿房里。自腰间摘下钥匙,开了柜子,打里面找出一个樟木掐牙小匣子,开了锁,揭开,里面是些首饰,红绡翻拣了一遍,方才取了根方胜形的银簪出来,盖上匣子,才要上锁,想了想,又放回去,上了锁,仍旧藏好。拿了一个抹额,便锁好柜子,开了床头的妆奁,拿了一对儿时新宫花,将两样东西袖好,方才去香橙屋里。
香橙已换了一身新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戴的是黛玉新赏下来的宫花,正站在床边收拾包袱。
红绡探身瞧了瞧,把包袱随手搁在桌子上,便上去帮忙,一边说:“回去也代我问个好。”说着把宫花和抹额拿出来,说:“上回你说婶娘喜欢这个样子,我就照着做了一个,就是手艺不好,叫婶子别嫌弃,这两枝花儿给两个妹妹玩儿。”
香橙把宫花推回去,说:“想着她们做什么?你自个儿留着戴。”却把抹额放进包袱里,说:“怎么不好?我妈念了几回,只是我总没做。”
红绡仍旧把宫花放进去,说:“我一个人,哪里戴得过来?回头又得了新的,这个白放着倒可惜了。”
香橙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便没推,任由她把花放进去,道:“总偏你的东西。”
红绡笑道:“什么叫‘总偏我的东西’,往常你拿来的酱萝卜酱冬瓜,我就没吃?”
香橙也笑起来,啐了她一口,道:“什么好东西?也就你总念叨,怪不好意思的。”
红绡便不说话,包好包袱,便起身把桌上的小包袱打开给她看,一面说:“你有什么打算?姑娘的日子只怕定了,我料着,不是今年年底就是明年春上。”
香橙头也未抬,一面把包袱重新系上,一面说:“我早和家里说了,跟着姑娘去王府。”说到这里,香橙觉出不对来,猛然抬头看向红绡,顿时又怒又失望,只当红绡要配人,指着她说到:“咱们当日不是说好了的么?这一辈子,姑娘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眼圈都红了。
闻言,红绡也红了眼圈,道:“我们打小一起服侍姑娘,这么些年来,我是什么样人,你也不清楚?算我白认得你一场。”说着,眼泪直流。
香橙却转怒为笑,拉着她的胳膊赔不是,道:“你说得不明不白的,也怨不得我。”又说:“怎么呼喇喇的说起这个?”
红绡知她的性子,哪能真生她的气。只是想着那件事,心里不免惶恐,见香橙竟不信她,一时委屈。这会子见香橙伏低做小,她就不好意思,道:“这一个来月,逢我去厨房,孙妈妈就拉着我说话,问我是哪里人,家里还有没有人……”孙妈妈是卢慧娴的陪房,管着厨房,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亲,小儿子今年二十三,还没有定亲。
红绡今年二十,香橙比她小一岁。上回她回家看她母亲,她母亲也问过她。红绡这话她顿时就明白过来,道:“这事自有姑娘给我们做主,我就不信,姑娘会不问你的意思?”说完,拉着红绡立时就要去问黛玉。
红绡没防着,踉跄了两步,才站住就死死拉住她,道:“你瞧你这个性子,说风就是雨。我心里没底,又没个商量的人,才和你说。孙妈妈又没说什么,你这样去问姑娘,叫我怎么做人?”
香橙呐呐不能语,道:“那我今儿回去问问我妈,也叫她帮着打听打听。”说了又笑道:“我瞧你也别担心,原来我妈就说了,要聘了你做我嫂子,就等姑娘放人,她就去求。”
红绡还是姑娘,不好打听这些事,她与香橙好,就想求香橙的娘帮这个忙,又开不了口,于今香橙提出来,她自是松了口气末世随身小空间最新章节。但听香橙说着说着就说出这些不着调的话来,顿时就红了脸,道:“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叫你胡说。”说着,伸手就去拉她。
黛玉并非寻常闺阁千金,自小博览群书,只是年纪小,见识少了些儿,再者,她也没往这上面想。稍后猜出来,却不敢相信。
来京城之前,她总想,能教养出她母亲这样的女子的人家,该是何等的不凡。
初入荣国府,所见所闻,无一处如她心中所想,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她的记忆里,母亲极少提及外祖家的人,多是风景、习俗、菜肴,以及些许姊妹间的趣事,如何不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黛玉在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过得好,仅仅因为他们是她母亲的亲人。
贾琏、贾赦、尤三姐和贾政的事先后闹出来,黛玉尤不敢相信,怎么一个家里,一样的教养,养出来的人却是天差地别。但直到这时,黛玉也未料到贾府的罪会这样大。
“姑娘。”黛玉惊醒过来,瞧着青鸟愣了愣,方才悟过来,道:“回头你去找木槿说话,旁的你也别问,只打听这会子谁进了大奶奶的院子。”
方才还说鸣哥儿要来,要她做糕饼,转头又要她去找木槿玩。青鸟却半句也没提,闻言,便说:“前儿她还和我说起,她祖母牙不好,想些软烂的糕饼,这几日她就要。整好今儿厨房送了山药来,枣子也是现成的,我做点枣泥山药糕给她送过去,若是好,回头我就做这个给她。”
黛玉点头,道:“她既托了你,你就好生做,缺什么只管拟了单子和大厨房要。”
去之前,青鸟又来了一趟,送了一碟子热腾腾的糕来,黛玉尝了一口,觉得太软烂了,便叫姚黄端出去分了,道:“你们也尝尝,”说完,又想起来,说:“倒忘了,老太太只怕爱吃。你去瞧瞧,厨房还有没有?”
姚黄端着出去了,半响回来说:“大厨房送来的山药原是做菜的,只有一根,统共只做了十几块,一半给姑娘送过来了,那一半青鸟说是给木槿送去了。”
别说她先吃了一块,何况她已说了给几个丫头,再送去给老太太也不妥,黛玉道:“罢了,”又摆手,道:“我这里不用人伺候,她们只怕都等着你,赶紧去罢。”姚黄欢喜地应了。
她前脚出去,蓝乔后脚进来。黛玉只当她有事,问道:“什么事?”
蓝乔拿过茶壶,一面续水一面说:“没得事,她们怕吵着姑娘,去茶房说话了。那边离得远,我们都去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姑娘要茶都不便。我也不爱热闹,吵得很。眼见着天一天天就冷了,姑娘的冬衣还没得,红绡姐姐前儿还问我,还差一个袖子,今儿也就完了。我就在外面,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
俨然又是一个红绡,黛玉道:“才入秋呢,急个什么?我写会子字,你给我磨墨。”
黛玉才拿起笔,红绡就回来了,见屋里只蓝乔一个,就说:“她们人呢?”
黛玉笑道:“我嫌她们吵,打发她们去玩了。”说完就问:“香橙回去了?”
红绡道:“回了,我把她送到二门,看着她出去的。”
卢慧娴既不想她知晓,定要防着她去外面打听,香橙未必出得去。而黛玉仍旧打发香橙回家,不过是指望卢慧娴一时忙乱忘记罢了。
中午香橙没有回来,黛玉带着林鸣在老太太那边吃的。饭后,老太太留了林鸣歇中觉,黛玉就一个人出来了。
秋高气爽,难得的是今儿没有太阳,也没有风。黛玉闲逛了会子,忽然想起昨儿香橙那话,便停住脚,道:“去园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