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住手。”先前那少年慢吞吞自壁灶后转了出来,却耷拉着脑袋,一面不住咳嗽。小姑娘一见之下,大叫大嚷着奔将过去,纵体入怀一臂揽住他脖子,左手却去狠狠拧他耳朵,“死人!害得我好找,却原来躲在这里!”少年面上神情颇为尴尬,极力想将她推开去,“咳咳,有人。”小姑娘却无论如何不肯松手,一面絮叨,“你这坏家伙!偷偷溜走也不告诉人,想死我了。哎,你可想我不想?”她这般直言无忌,显是对他颇有情意,少年却是大窘,不住搔头,“这个,哎,这个——”
萧恩时微觉好笑,道:“幸亏兄台及时现身,否则在下不知还要吃上多少刀。”小姑娘回头一望伸了伸舌头,终于从少年身上溜下,右手却仍牢牢拉住他衣袖,走到萧恩时身边,也并不道歉,伸手便去拔他胸口匕首。怪道拔了几下也没拔出,不觉又惊又奇,“你——”
那少年摔脱了她,忽然对萧恩时一揖到地,“兄台,实在对不住。多多她不识深浅,尚请谅宥。”萧恩时微微一笑,那匕首突然就平平飞了出去,稳稳落在她手中。那名唤多多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瞧他胸口一丝血迹也无,更是惊奇,待要凑过去细看,少年脸一沉,道:“还不坐下。”他年纪只不过长出三四岁,这泼辣刁蛮的小姑娘却甚是听他的话,乖乖地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
“小弟姓樊,叫——”多多飞快地插嘴:“叫樊不了。嗯,我叫多多,多福多寿的多,多多益善的多,”忽尔顽皮一笑,“也是多余的多!”樊不了喃喃道:“确实多余。不仅多余,而且多嘴多舌,麻烦也多得很。”多多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反而又向他那边挤了挤,笑得更加灿烂。
“在下萧恩时。”这句话再平淡没有了,屋角那两个老婆婆却立即睁大了眼睛。多多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住樊不了问:“这几日你去哪儿了?哎呀,衣服怎么这样破烂?我送与你的那件貂裘呢?”樊不了皱了皱鼻子,“当了。买酒喝了。”“当了?”多多大叫起来,“那可是雪窦山的白貂儿皮呀!你可知是多么难得——”似要发作,忽眼波一转,反倒“咯咯”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股对甚么都不在乎的劲儿。”瞅了瞅桌上,皱眉道:“这些酒菜怎能入口?”扬脸命旁边汉子:“去,将咱们车上那些个鹿脯雀干多拿些来,再搬几坛好酒!”
酒确实不错,鹿脯滋味亦很鲜美,她却一口不动,只是紧紧依偎在樊不了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两个人脸上转来转去,忽然就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间最俊的男子,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你更好看。”奇怪的是樊不了听了这话非但没恼,反而露出了开心的神情,“正是正是,我早就告诉过你——”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多多截住道:“但我还是喜欢你。”
萧恩时见樊不了面上表情似哭非笑十分滑稽,几乎忍不住笑出来。蓦想到林紫烟,胸口登时刺痛,半垂了头,不愿再去瞧这对少年情侣的亲密神情,只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倒酒。喝到半夜,他终于醉了。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日光正亮得晃眼,小酒店中多了些人气,呼茶上酒的甚是热闹。一抬头,却见桌子对面樊不了正默默地瞅着自己,多多已睡得沉熟,一条胳臂犹自环在他颈子上。
“你——”他依稀想起昨晚之事,“你在这里守了一夜?”樊不了点点头。萧恩时心下微微感激,却也不想多说甚么,点一点头,“小兄弟,后会有期。”摇摇晃晃站起来欲走。“哎——”樊不了一把拉住他,“兄台往哪里去?”萧恩时一阵茫然,“是啊,我去哪里?我又有哪里可去?”挥了挥手方欲踉跄离去,店外忽闯进十几人,长短打扮各佩兵刃男女老少都有,分头坐了只管大声催唤吃喝。
只听一个面上横着两条刀疤的年轻后生道:“咱们赶得这么急,也不知庐山那码子事是不是真的?”对面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沉声道:“用饭罢。”偏生那年轻后生没大领会,边夹了一筷牛肉塞入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俺就不信,世上难道当真有长生不老这回事?”那老者“啪”地将筷子一顿,怒道:“闭嘴!”傍边一眇目老妇撇嘴笑道:“得啦老大,依我瞧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咯,这事儿近日来风传江湖,早就人尽皆知了,庐山上这会子只怕已挤满了各门各派的,早闹得不可开交了。”
萧恩时一怔,慢慢复坐了下来。
“听说那神医董峰已失踪了好几十年,算算至少也近百岁,居然还像个十几岁的娃娃,可不是返老还童了么!”那老妇正色对后生说道。后生却满不在乎地:“俺可不想甚么‘返老还童’、‘长生不老’,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过得一日是一日罢了!”左近一中年美妇格格笑道:“吴兄弟,你是不想,可不知世上有多少人想呢……”眇目老妇酸溜溜地道:“三娘,你一生驻颜有术,已然够美貌的了,难道也想不成?又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了!”中年美妇冷冷道:“我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听说那静因道长——”先头那老者面沉似水,怒道:“再这么废话罗嗦下去,咱们恐怕只能跟在别人后边吃屎了!赶紧上路罢!”
一行人果然不再言语,埋头吃喝毕,赶到店外纷纷解缰上马。那姓吴的后生尚未骑稳,忽觉眼前一花,竟身不由己地倒栽下马来,只见一个青衫人策马扬鞭已去得远了。刚指着骂“他奶奶的,敢抢老子的——”颈后被人一推,转了两个圈儿不止,突见己方一名同伴又摔下马来,这回抢马的却是一个叫花子少年,早一溜烟去得远了。接着店里追出个黄衫小姑娘,跳着脚大叫大嚷:“喂——你又去哪里?该死的,你给我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