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恩时慢慢在桌旁坐下,眼见那两根白烛一截一截地矮将下去,蓦地眼前一黑,烛芯已灭。他无事可做,只得专心一致地做起吐纳功夫来。不知过了多久亮光闪烁,细碎脚步之声走近,只见合欢捧了几支蜡烛又过来,一歪身在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片刻忽问:“你这是练的什么?”
“没什么。”
“你骗人,方才你摔得我好疼,用的是什么功夫?”
“……是少阳神功。”
合欢圆睁双眼,惊奇地问:“是少林派的‘少阳神功’吗?”萧恩时点了点头。合欢喜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这门内功,据说不是已经失传了吗?”“这个嘛,机缘巧合——”萧恩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原来他早年自恃武功卓异胆大妄为,曾经潜入少林藏经阁,正在乱翻七十二绝技的秘笈之时,恰逢寺中强敌来袭,一时性起出手相助,后得无智方丈相授此功。少年情事,哪堪与道,只得轻轻带过。
合欢却不肯放过,缠着问:“听说少林武功从不外传,那你是俗家弟子吗,还是当过和尚还俗的?”
“都不是。”
“那你怎么学会的呢?”
“啊,这个,乃是在全然无意之中——”
合欢好奇地看着他,“听说中土武学之源,除了少林便是武当,那么,你会使武当派的剑法么?”
“会一些。”这又是他的一桩荒唐事:夜上金顶,轮番挑战武当六大高手,为的就是偷师太极功夫,最后还佯装输给了掌门弘阳子,好歹顾全了武当派的颜面。
“峨眉、崆峒、青城什么的呢?”
萧恩时搔了搔头,“都会一点。”
合欢张大了嘴,“啊哟,啊哟!当真了不起!难怪木老鬼在世之时提起过你的大名,夸你是什么旷世奇才、绝顶高手,原来这么厉害啊!”
萧恩时苦笑道:“哪里,木教主过奖了。其实习武太过驳杂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实话,他少年时喜游历,尤以精研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为乐,加之天份极高,不到二十岁便已名噪武林。然惨遭情变之后,十年来隐居深山大漠,专一练武,渐渐悟出无心至上之理。
合欢却道:“净瞎说,武功高强有什么不好。”见他沉吟不语,便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合欢“哼”了声,不高兴地道:“你总是这般冷冰冰的,分明没将我放在心上!”
这话当真毫无道理,不过见她嘟起了小嘴,鼻尖上皱出了几条细纹,神情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般,不觉心中一软,随口敷衍道:“你想什么了?”
合欢嘴角微微向上一翘,露出个顽皮的笑容,目中尽是狡黠,“我在想——既然你不肯共度一宿,本教主便要罚你陪我个十年八年,可听明白了?”
萧恩时一惊,正揣测这女子不知要用何等恶毒的法子来折磨自己,只听对方说:“你不是会那许多武功么,就要你一样一样地教我,一日不会教一日,一年不会教一年,倘若一辈子都教不完——”
他再没想到竟是这般要求,直有些啼笑皆非,合欢又道:“那‘少阳神功’蛮厉害的,就先教我这个吧。”
须知这少阳神功乃少林当家绝技,因其精深奥秘,自古就有明规:即本派弟子,非天资拔萃者不可习之,以免走火入魔,反为所戕。历朝历代以来入门者不在少数,真正得窥全豹之人寥寥无几,几近失传。此际他不愿多费唇舌,只好说:“少林武功素不传女子,请教主见谅。”
哪知对方蛮不讲理,“我才不管,就是要你教我!”
无可奈何,惟有不语。
合欢噘嘴道:“你这没良心的,当年木老鬼紧着要传我什么‘天杀功’、‘地煞掌’,我都懒得学呢!”想了一会,忽道:“这样罢,你应允了,我便让你见她一面。”
萧恩时眼中闪过一星光亮,点点头。
合欢抿着嘴笑了,慢言细语地道:“你这个人哪,看起来好生冷漠,什么都不在乎,但只要一提到你那情人,就像失了三魂六魄,啥都好说。”
萧恩时喃喃道:“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那你先在这等着,待我去告知一下姥姥,她是我的奶娘。”合欢说着就不见了,许久来了两名白衣蒙面人,齐声道:“奉教主之命,请!”扎住双目,被人牵着在地窟之中绕来绕去,他努力默记着方位路径,好容易停下脚步,“到了”。
萧恩时脑中嗡嗡作响,掌心沁出冷汗,在蒙眼布揭去的刹那,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又是石屋,狭小逼仄,阴暗潮湿,却哪来半个人影?他忍不住怒吼一声,白衣人忙道:“萧大侠息怒,这边——”说着望墙上一指。原来半壁之上有个直径尺许的圆洞通向隔壁石屋,密密封着铁栅,借着微弱烛光,隐约可见里面地下躺着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萧恩时不假思索地伸拳左右一扫,铁条应声而断,探头而入大声唤道:“紫烟,紫烟!”地下那人却半点反应也无。
他心神激乱,倒退两步站稳身形,双掌猛地向前推出,登时“轰隆隆”连声闷响,壁上碎岩乱飞,裂开了三四道长长的缝隙。却不知这地牢乃是用极坚硬的花岗岩建造,这一下没能轰塌,这于他可是十分奇怪之事,当下不及多想,内力尽数凝于掌端,就在蓄势待发之际,耳畔忽然传来姥姥尖利的讪笑:
“就算你有本事打通这堵墙,可也救不了她啦!”
他瞿然回头,“胡说!”
“她中了‘鬼迷心窍’之毒,就算服了解药,至少亦要三日三夜方能醒转;若没解药,昏迷七日之后即会迷失本性,疯癫而死。哈哈,哈!”
萧恩时心中一沉,怒声道:“快拿解药来!”
姥姥不紧不慢道:“我听教主说了,你只要乖乖地教她武功,没准儿她一高兴,解药便给了。”语声渐行渐远,“别动鬼心思,你玩不过她的。”
萧恩时痴痴地凝望着地上那人儿,心痛如绞,几乎堕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