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杨天意依旧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萧恩时知她不明所以,便简单解释道:“这位继言和尚任堂主僧,专管藏经阁,想来平日里只顾着诵念经卷图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我欲邀他同去,他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人一指禅功力高强,却深藏不露,专于夜深人静之时在寺外练功,怕是连本寺同门都不知他武功精进到何等程度。方才我是想无欲。似萧郎这般风流倜傥,怎么能做得到?”萧恩时顺势搂住她,低低笑道:“说甚风流倜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倘若没有遇上你,我下半辈子万念俱灰,心如槁木,大彻大悟倒是真有可能的。”
杨天意眼波柔情似水,格格轻笑,“照这么说,倒是我耽搁阁下修行了。”萧恩时道:“不然。人生短促,得一知已相伴,死而无憾。什么荣华富贵、王侯将相,什么武功天下第一,通通是过眼云烟。”
说得杨天意满心甜蜜无比。其实她脑中还有个疑问:“这南少林寺里功夫高强者应当不少,为何你只盯着继言一人?”但知萧恩时此举必有深意,便也没再接着问下去。
第二日带着三十名僧兵出发,打头的是永其、佳其。杨天意几番回头盼望看到继言和尚的身影,却大失所望。
行至闽赣两省交界处的崇安县,只见碧水丹山峰峰相接,曲折萦回的九曲溪贯穿于其间,如玉带串珠,将武夷三十六峰、九十九岩连为一体。
经过龙井山祈雨堂,只见人山人海,场面十分壮观,原来今冬少雨,四村八邻的村野之民纷纷来到龙井山求神祈雨、祷福消灾。
这祈雨堂建在严山寺内,日当正午,僧兵们便进到寺内歇脚。杨天意见到那监寺和尚,微微一惊,方待说什么,忽听前院闹将起来。
原来百姓们排着队低头进香,一莽汉不留神,手中的香火碰到了前面老妇的后襟,登时烧出了几个窟窿。老妇心疼衣服被毁,抓住莽汉不放,无论如何要他赔偿,偏巧那莽汉也是个精穷的,哪里赔得起,不合口角起来,用力推了她一下,那老妇本就上了几岁年纪,仰面朝天跌下去,登时头破血流,人事不醒。那莽汉见出了人命,磨脚要溜,早被乡人们团团围住,吵吵嚷嚷地不让走。
便看杨天意挤进人群,蹲下身鼓捣了几下,那老妇忽然就睁开眼来,嗳声叹气地喊疼。杨天意取出个小瓶子,望她嘴里倒了些许粉末,没过片刻,老妇竟然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杨天意瞅着那莽汉道:“大家都是来求神拜佛的,你做下恶事,还想着神佛保佑吗?”莽汉本就心虚,生怕老妇当场一命呜呼,见这女子一出手便将其救活,赶紧翻身跪倒,口称“神仙饶命”。
杨天意冷冷道:“你今遇上了我,算是走运,罚你将这位老奶奶送回家去,她要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莽汉吭吭哧哧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没钱。”杨天意皱眉道:“没钱就没钱,你帮着她耕田担水,做些力气活,不也一样?”说得莽汉豁然开窍,背起那老妇一径下山去了。
那监寺和尚看在眼里,没口子地称赞杨天意。她微微一笑,说道:“师父看起来身体过于瘦弱,是否每夜一上床入寐就通身是汗,醒后衣、被尽湿?”监寺吃了一惊,“姑娘如何得知?”这是他的宿疾,二十余载多方求医皆无效。
只听杨天意道:“我有一方可治你的病,保证管用,且无需分文。”说着来到院里一株桑树下。山中气候温暖,十二月份树叶仍未凋落,她随手捋了一把,说道:“这些桑叶经了霜,刚好合用。师父可将其焙干研末后,空腹时用米汤调服,只需日服二钱,不出三日,盗汗即止。”
监寺和尚大为惊奇,却又待信不信的。萧恩时洞悉其心,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师父不妨一试,这位便是姑苏神医杨二。”那监寺和尚大惊,失声道:“原来便是杨二公……那个姑娘,失敬、失敬!贫僧沉疴这下可有救了。”
用过斋饭,继续赶路。依着监寺和尚所指途径,不多时进入大峡谷内,只见森木茂密,叠泉流瀑,古木参天,藤萝盘绕。前面溪流挡道,水面上飘着三两竹筏,每张筏子上坐着个戴斗笠的黑衣艄公,正懒洋洋地抽着烟斗。见到他们,便说:“要不要坐竹排?这里叫桐木溪,顺流而下,便可沿着九曲溪到冲佑观了。”
萧恩时见时辰不早,心想日落之前一定要走出这大峡谷,遂道:“好吧,快些儿便是。”
他们所乘之舟乃是用八九根去皮毛竹烘烤后扎成,吃水浅浮力大,每张竹筏最多可站六人。萧恩时便谓永其、佳其二僧道:“我与杨姑娘带一批人先走,回头再来接你们,大家在冲佑观会合。”
初时水流平缓,渐渐地湍急起来,一波三折,浪遏舟头。那些筏工只用一根竹篙驾驭,一会儿漂过深潭,一会儿飞快地滑下浅滩,一会儿又急剧转弯,灵巧地避开突起中流的礁石。
众人见舟行平稳,便放心地观赏起两岸风光来。只见座座山峦嵌空而立,如万马奔腾昂首向东,气势雄浑,千姿百态。山麓峰巅、岩隙壑嶂间都生长着翠草绿树,碧水蓝天相映成趣,极目皆图画,众人不觉看得入迷。
萧恩时忽而想起柳三变来,崇安正是其故乡,上次饮宴时听他说起来过,童年就是在此青山绿水间度过的,不过九岁便即离家,再也无缘回来过。
正慨叹间,忽听得轻微的响动,萧恩时低头一看,“不好!”只见自己与杨天意所乘这张筏子的扎绳突然齐齐崩断,毛竹一根根散开,杨天意“啊”了声,半截小腿已直落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