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剑不大,通体晶莹剔透,金光四射,竟比正午的太阳光还要夺人眼目。
叶飘似乎也被晃花了眼,怔了一下忽然坐直了身子,低呼:“精剑!”
“眼力不错。”合欢脸上绽开了迷人的笑容,“知道这剑的来历吗?”
叶飘点头,他当然知道,也知道这宝物是如何落在她手中的。
“这剑很不错,我天天枕着它睡觉。”合欢说着,将剑拔了出来,慢慢递到他跟前,“想看看吗?”
叶飘没动,也没说话。实际他是动不了,否则早就夺过来,一剑杀了这个女人。
“啊!”
这声惨叫居然发自叶飘,但他只叫了一声,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这精剑果然名不虚传,合欢轻而易举就砍下了他整条左臂,鲜血狂喷。
合欢满意地看着他,“怎么样,这回看清楚了?”这人欺骗了她,她恨不能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叶飘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合欢扬脸朝门外叫道:“林主簿,你进来吧。”林深霁躬着身子跑进来,一见之下大惊,“教主,这——”合欢冷冷道:“这就是叛教逆我者的下场!”
林深霁瞧瞧她,又瞧瞧躺在地下、几欲晕死过去的叶飘,眼神游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合欢见状心想:“眼下我受了伤,还得倚靠这人逃出去,先笼络住他再说。”心念一轮,方才还冷冰冰的褐色眼睛中立刻溢满柔情,轻声道:“你别怕。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一直很好,是不是?”
林深霁躬身道:“是,教主,属下不敢。”合欢一抬手,将他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笑道:“让我瞧瞧,如今你还是不是像以前一样俊?”
林深霁似乎很不习惯,“嘿嘿”笑了两声,又眯起了眼睛,似乎显得有些醺醺然。
合欢右手持剑,蓦地往床头栏板上劈下,那栏板之上本来雕着条九头王蛇,这下从中砍作两半,腾起了一阵青烟,那面高墙随之缓缓移将过去,将密室门堵得死死的。只听她笑道:“你既对我忠心,现下我已将这里机关毁了,咱们谁也出不去了,外面人可也进不来,你看可好?”
林深霁似乎有些吃惊,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依旧那般斯文有礼,“全凭教主吩咐,属下跟随教主多年,无有不遵。”
合欢对这回答显然极为满意,轻轻笑道:“好得很。这床下有条秘道直通山下,机关就在旁边,你去启开它。”林深霁答应一声,爬入床底,过了会又爬了出来,“禀告教主,机关已启开了。”
合欢点点头,“很好。咱们出去之后,收拢人马,重振旗鼓,一齐去投奔我大哥。到那时候,我便封你做本教的副教主,你看怎样?”说着提剑走到叶飘跟前,本想一剑结果了他,忽想道:“这般死法未免便宜了他,反正他已无法走动,不如慢慢折磨,让这坏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血流淌尽了,岂不更好?”剑尖一歪,“刷刷”将他的两只脚掌都削了下来,骂了声:“活该!”
她这才觉着稍稍解恨,将右胳膊伸给林深霁,“咱们走吧。我有些头晕,你扶着我。”林深霁连忙伸手去扶她,突然手腕一转,五指如风,疾点了她右臂之上“外关”、“曲池”两处穴道。合欢“啊”地一声,手臂瘫软,精剑拿捏不住,掉在地下。
林深霁又在她身上补了几指,俯身拾起精剑,仔细观赏,不住口地赞叹:“好剑,真乃好剑!”合欢已是脸色大变,勉强笑道:“林主簿,不,林副教主,你若喜欢这剑,只管拿去便是,制住我穴道做什么?”
林深霁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剑刺向她前胸。这一剑刺得极狠,合欢登时仰面仆倒,挣扎着还问:“为、为什么?”
林深霁冷冷道:“副教主?哼,我想的可是教主之位。你这贼婆娘,以为人人都要依附你、仰你的鼻息吗?当真愚昧至极。我林某人屈就你多年,熬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不幸得很,原来她又被男人骗了。
林深霁拉过她的右手,一剑将食指斩落,取下那枚人脸形状戒指,套在自己手上。还惟恐她不死,又在她身上补了两剑,也顾不上叶飘,匆匆忙忙从秘道下去了。合欢倒在地上,临死之前竟模糊听见了谁的笑声。
叶飘全身浸在血泊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但觉有趣无比,忍不住便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甫歇,忽听外面有人使劲叩击那堵高墙,大声喊:“叶兄,叶兄!”正是萧恩时。他走岔了路,在相互交错穿插的洞穴之间绕来绕去,听到笑声才追到这里。
“叶兄!是你在里面么?快开门!”萧恩时焦急地呼唤。
叶飘没有作声,静默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又与方才不同,萧恩时似乎听出了什么,益发紧张起来,“你受伤了?伤得怎样?合欢和那姓林的呢,是不是也在里面?”
叶飘一听之下,精神忽振,大声道:“那姓林的偷走了你的精剑,从秘道下山了。你快去追,莫管我。”
萧恩时心想:“那怎么行?”见他困在里面,迟迟不见动静,当下后退数步,一招“海不扬波”击向高墙。不料那墙极为厚重严实,除了崩掉好些小石块之外,竟自巍然不动。萧恩时急了,又是一招“海不扬波”,这回他竭尽了全力,震得整座地穴都摇晃起来,却还是没能打通那堵高墙。
“萧兄,别费劲了,这门是打不开的了。”里面隐约传来叶飘的声音:“我命将至,我生已矣,各安天意,有何不可。”声音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叶飘是个浪荡无行之人?”突闻此言,萧恩时不禁一怔,“怎么会?你是萧某的好朋友,不管天下人怎么看。”
叶飘叹了口气,低声道:“叶某这一生之中没几个朋友,你是一个,杨姑娘也算一个。”这话提醒了萧恩时,忙大声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天意她回来了,一切安好,此刻正在山下候着咱们呢!”
“是么,你找到她了?”听起来叶飘十分喜悦,“那就好,那就好。”说了这句话,忽又没声了。
萧恩时不知里面情况如何,生怕他已昏迷,用力敲打着墙壁,“叶兄,你醒一醒!杨姑娘来了,我们还找到了魔药,无论你伤得怎样,或是中了什么样的毒,都不要紧。你开门,开开门!”
良久,叶飘总算又说话了,声音空虚飘渺,仿佛来自深渊,“娇容没了,我的心也死了。以前为了她,我苟且偷安,活得浑浑噩噩,将光阴荒废在无谓的闲愁中。如今好了,她既已去,我从此了无生趣,没了兴致再活下去。只剩下一件心愿未了,就是报仇。
“阴司教害了我,害了林姑娘,还害得你与杨姑娘各分东西。有仇不报,岂是大丈夫所为?于是我破釜沉舟,假意投靠,不过费了些银钱,加上曲意奉承,那合欢从未看错眼,这一遭却也上了我的当。”轻轻哼了声,“可惜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杀她,如今与她一道死在这里,倒也值得。”
这番话更加证实了萧恩时的想法,原先他就很怀疑叶飘加入阴司教的真相,只是这一步实在太过冒险,也只有叶飘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糟糕的是,他听出叶飘似乎死志已决,急切道:“叶兄,你可知道琴操她为你生了个儿子,还等着你起名字呢!”
“啊,真的?”这一招果然有效,叶飘精神明显振作了好些,“儿子,我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好呢?”
萧恩时高声道:“叶兄!你试试看里面能不能把门打开,或者咱俩里外合力,你一定要出来,琴操她们母子俩还等着你回去呢!”
叶飘却似全没听见他的话,管自喃喃自语,忽道:“就叫‘叶风’吧。叶随风行,当春乃发;飘流四海,何以为家?”
萧恩时忙道:“好,就叫‘叶风’,这名字好。叶兄,这孩儿生得极像你,长大了定然也是个响当当的好男儿,叶家那‘天下第一楼’必可代代相传,承继光大。”
“‘第一楼’?喔,是的,”叶飘声音愈来愈轻,似乎便要朦胧睡去了,“萧兄,‘天下第一楼’就送与你了。望你帮忙将那孩儿抚养长大,若是能够成人,便,便——”稍顿,声音忽然拔高,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告诉风儿,他的爹爹不曾老去,因为、因为……他三十岁上便已故去了……”
“叶兄!”萧恩时热泪盈眶,对着那堵墙好一阵拳打脚踢,又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却是再无声息了。
泪水模糊了萧恩时的眼睛,他呆呆站着,一时间竟恍惚起来。忽然里面极微弱地传出一丝歌咏:“最是何年春好处,草色遥看近却无……芳草年年绿,佳人胡不归?娇容,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