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弃大陆中部有一座横贯东西的鸿沟叫做殁神冢，据传说乃前古时期仙神大战所留的坟茔，内有无数奇珍异宝及修炼功法。千万年来无数渴望得道成仙之辈进入其间寻找仙缘，可成功者寥寥无几，大半都杳无音讯。殁神冢往北万余里有一座名叫莫问的大山，其势鬼斧雄奇，支脉蜿蜒无尽。山内有一宗门称为北殿宗，乃是天弃大陆五大宗门之一，放眼整个大陆北方皆归其统辖。
这一年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清晨雾霭中的莫问山万物勃发、生机盎然。举目望去满眼绿意扑面而来，间或有点点飞鸿缀秀于内。山边崖角偶见清流倒挂，碎玉悬腾，各色生灵或奔或跃穿行其中。
此时在大山西麓的一片树林内有一个衣衫褴褛、身材修长的少年背着一个八角竹篓正意态悠闲的慢步踱行。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双眼蒙着一方白布看不清相貌，只隐约可见山根挺直、嘴角含笑。少年时而在青藤缠绕的老树前驻足倾听，时而弯腰轻嗅丛间的小花绿草。采药时如蝴蝶轻舞般韵律十足，停下后又若山间老石般沉静厚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清净出尘之意。奇怪的是少年虽然双眼被白布所掩却在这荆棘横生、遍地嶙峋的山林中如履平地。
少年名叫王亘乃是北殿五门之一，观天谷的药圃童子。这一日被药圃秦老派出例行采药。据秦老自己说王亘是在襁褓之时被秦老在山间偶然拾得，秦老见其可怜而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便将其带回药圃，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至今。
王亘从小身患无名隐疾，眉心几乎时时刺痛，发病时更好似体内灵魂要破顶而出，欲将头部挤的炸裂开来，人也变的暴戾嗜血犹如疯魔，多方寻求解救之法皆不可得。后来偶然间发现只有用布帛遮挡住眉心双眼才能稍微缓解，秦老又不知从何处得来一部名为“敛神术”的修心功法，传与王亘命其日夜修炼静心养性，病情这才得以控制。即使这样，每月十五月挂中天之际隐疾依然还会发作，一到此刻王亘便有如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因此王亘从小至今，长年以白布遮眼不能视物，一旦摘下白布就会无法控制自己陷入疯狂。以至于认识王亘之人皆以为其是盲人，王亘又天性淡泊也不去解释。
今天是五月十五，正是王亘每月一次的受难之期。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逐渐西沉，所需草药也已采摘齐全，想到晚上又要经历一次砺血榨髓的痛苦，王亘便决定早点回去。
沿着山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王亘回到了与秦老所住之地。二人住在观天谷东侧的一处断崖之上，依地势搭建了三间茅屋。茅屋后面是大片药圃，各种奇花异草散发出阵阵药香。屋前则用竹篱圈出一个小院，内有一颗青松姿态奇古。松下有一眼水井，虽然地势较高但井水常年不落、甘甜可口。井旁则错落有致的摆放了几处山间方石，尽显小院的清幽雅致。若天气晴朗之时站在崖边举目望去，便可将观天谷全貌尽收眼底。王亘日常所做之事便是按观天谷谷主第九先生的要求将草药及时送将过去。
王亘走到茅屋旁卸下药篓，将草药分门别类的放好之后，到井里打了一盆清水仔细的将手上灰尘洗净，接着又擦了把脸，这才走到茅屋前轻轻撩起竹帘进入秦老屋内。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竹床外还有一副摇椅，摇椅右前方摆着一墩木桌，上有一壶清茶。秦老正躺在摇椅上微憩，脸上一条疤痕从左至右的横卧在上，看起来狰狞可怖。秦老由于年轻时与人争斗双腿落下暗疾，所以一年四季腿上都盖着一条薄毯，而此时薄毯已经滑至脚下。
秦老听到声音知是王亘回来，伸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睁眼闭目说道：“回来啦，灶上还有几根山药，你一会儿自己垫垫肚子，所需草药已经采齐了吗？”
王亘虽然眼上蒙着白布但好似能看见一般走了过去，将滑落的薄毯重新盖在秦老腿上，又将桌上的清茶倒出一杯，呡了一口后回答道：“已经采齐，明儿一早我就将草药送去谷中交给第九先生。”
秦老扶着椅子直了直腰点头说道：“那是最好，否则第九那个小王八蛋为人木讷又不知变通，送的晚了又要唧唧歪歪。话说回来第九我虽然看不上，但他收徒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收了无尽这小子为徒。无尽是惫懒了些，但修炼天赋却是百年难遇。”
秦老正说着，突然间想起了王亘身患旧疾无法修炼的事，便抬起头向王亘看去。
秦老见王亘面色沉静无甚反应，才又接着说道：“这些年也着实苦了你。你由于婴孩儿时在山间受阴寒戾气所侵，落下隐疾不能修炼。众人皆以为你是废物，其不知你是我所见过最具修炼天赋之人。只是这顽疾使得真气一到眉心后就会无法循环，纵然你天姿聪颖练成用毛孔吸取灵气之法也是枉然，灵气虽然积蓄深厚，但不能形成周天便有如死水。你现在体内虽然充满灵气，但是灵气积蓄越多，旧疾发作起来就越是痛苦，也难为你能忍到现在。小子再听我一句劝，强求不如放弃，安稳平淡一世不好么，何苦要与天挣？”
听秦老如此说，王亘淡然一笑。将手中残茶一饮而尽，又给秦老倒了一杯道：“老秦，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天让我患此痛疾无法修炼，定有其道理。我之所以日夜勤修做那他人眼中无用之功，并不是一定要修出一个什么结果，而是我要让天知道，即使我在它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但我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不会受它摆布。”
秦老唉了一声道：“你的性子我岂能不知，你从小性子执拗，修炼得道之心又远比他人强烈百倍。只不过我见你日夜痛苦便忍不住总想劝你一劝。你说得对，这贼老天既然不让咱爷俩儿活的舒服，我们又岂能如它的意。他奶奶的！反正老头子我也时日无多，便豁出这身破陋皮囊，陪你与这老天爷挣挣命。我倒要看看，它到底能将你我如何。日后即便是死了，见到这贼老天我也要啐它一口，骂上它两句”。
说完顿了一顿，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今天正是十五，时辰也不早了，你抓紧回去准备准备吧。忍不住痛苦便喊出来，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丢人的。”
王亘笑了笑道：“你年事已高，脾气确愈来愈冲，也该收收性子了。放心吧！我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不妨事。”说完便转身走出屋外。
秦老看着王亘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即拽了拽腿上的毛毯，靠在摇椅上继续假寐。
王亘到灶上取了两根山药，就着清水慢慢吃下。吃完后从西面自己的茅屋里，拖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滚到院内的松树下。又从井中打出水来将木桶注满。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绿色丹药投入水中。丹药进入水中后马上化开，将清水染成了碧绿色。
瓷瓶中的药丸名叫清体丹，是王亘求观天谷谷主，第九先生帮助练制的，有清体静心，滋养筋骨的功效。
做完这一切，王亘脱光衣物，只留双眼所蒙白布滑入木桶中，盘腿坐在水里。桶中水虽然漫过头顶，但王亘可用全身毛孔吸取灵气，所以并不憋闷。
王亘双手结印，形似莲花，停至左胸前方，接着便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浊气，然后放开思感静静的感受天地之意。这一刻，好像时间都已经停止，小院内外寂寥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王亘沉浸在一种无法言喻的玄妙之境时，突然间一股炸裂般的剧痛从脑内爆发开来，犹如滚沸的热油浇入脑浆之中，灵魂仿佛都要被炸离体外。
接下来王亘一会儿觉得大脑里面好似万鼠呲咬，一会儿又觉得全身痒入心肺骨髓，恨不得拿一把锤子将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敲碎，再用石碾滚压几个来回方才过瘾。虽然从小到大以经历过无数回，但一到发作之时依然几欲不活。
王亘强行收敛心神，一边控制毛孔张合，吸收水中的草木精华，另一边双手莲花印由左胸移至眉心，用秦老所传的“敛神术”收心静意，引导无形痒痛沿着体内经脉向全身游走。
这敛神术虽然不是什么绝学功法，但长期修炼却能极大的强化神识巩固本心，使之不受外相所扰。也不知秦老是从何处得来。王亘曾经问过，但秦老一直不肯回答。
大约半个时辰后，木桶中的水慢慢地由碧变清，又由清变浊，王亘体内的污质随着药液往复，渐渐的从毛孔析出，桶中水面也逐渐下降，露出王亘头部。
王亘长、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吐将出来，周身毛孔也随着呼吸渗出丝丝白雾，将木桶完全包裹。一阵清风拂过，白雾散去。只见王亘面无血色的扶着木桶边缘缓缓站起身来。
王亘定了定神，强行不让自己晕过去，颤抖着跨出木桶，顺势就躺在了桶边的一方条石之上。
感受着条石传来的丝丝凉意，王亘心道：这旧疾好似附骨之疽，不知何日才能去除，痒痛也愈来愈烈。好在我修炼敛神术神识强韧，身体也已经适应，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发作便失去理智。现在每次发作之后，虽然身心俱疲，但六识都更加敏锐，身体也愈加强健轻盈，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想到这里，王亘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休息片刻，王亘起来擦干身子，换了套衣服，又将木桶中的水倒掉。随后轻轻推开院门，慢步走向崖边。
此时以至午夜，偌大的世界竟无一丝声息。夜空中明月高悬，银河横挂。王亘伫立于崖边，只感到山风绕体月光清冷。从小到大被病痛折磨，被人欺辱嘲笑的往事，此刻一幕幕掠过脑海。一股酸涩不平之意逐渐充塞于胸。
王亘不由得举头自语道：“天不予我，泯我向道之心。地不予我，断我修炼之途。阡陌红尘我应心往何处？大千世界我的道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