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淰本是骑马而来,为了照顾卿若亟,便只能悠哉的牵着马儿走在前面,她深深的呼吸着来自黄河边上小县清新的空气,又听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几声长鸣,忽然,心中就有了作诗的雅兴。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卿若亟慢慢的跟在后面,低头看着已经露了两个脏兮兮脚尖的破草鞋,顿时觉得很是难堪,他故意让自己离得沄淰远一些,以免丢了姑娘的脸,这会儿听着沄淰念完了整首诗,脸上苍白的神色才渐渐有了血色,跟着道,“沄姑娘也喜欢这种唯美的诗词。”
沄淰惊讶的回头,看着浑身狼狈站得老远的卿若亟道,“你知道我说的诗?”
卿若亟苦笑道,“嗯,小时候听我父亲读过这诗,可惜,他去得早。”
沄淰点点头,忽而满脸正色问道,“你早晨冲我而来,究竟何事,这里荒僻,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无人知道,但是,以你的武功,还杀不了我,索性,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吧。”
卿若亟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牵马满身正气、一身飒爽的女子,憋红了脸,道,“我也是听村民说,叔父府中来了京中大官,其中一位还是未来的皇后人选,我就想拼了命掳了你,然后,用姑娘要挟我叔父放了我娘,可是,当我见到姑娘,又不忍心了,姑娘心思善良,我下不去手——”他边说,边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
“你叔父无端抓你娘做什么?”沄淰惊诧的问道。
“我爹死时,我还很小,叔父垂涎母亲的美色,便把母亲捉了去,现在,母亲已经被关了整整十年了,十年,我明明知道她就在叔父的后院,可是,任凭我再怎么练习轻功,都进不去,那里,整日有侍卫守护,各个武艺高强,就算能进得去,带着母亲,也打不出不来。”
“无耻!”沄淰愤懑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刚才杜将军在的时候你为什么隐忍着不说!如果刚才我就知道是这样,早把你那个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家伙当场惩治了!”
卿若亟顿时哭得稀里哗啦跪道,“求姑娘发发慈悲,救救我和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求跟着姑娘,当牛做马!”
沄淰看着地上唏嘘的卿若亟,眼中露出一股哀伤来,她望着远处墨青色的山黛,叹道,“跟着我?好多人都说今生今世跟着我,不离不弃,你再看看如今的我,还不是孤单一个人?这时间,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便是承诺了。”
卿若亟跪在地上,看着地上沄淰单薄却倩丽的身影,眼泪攒动,情绪十分激动道,“卿若亟不同,卿若亟在世上就两个愿望,一是和母亲团圆,二是报答恩人!就算姑娘有一天犯了滔天大罪,卿若亟也愿意跟着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沄淰看着跪地不起的卿若亟,浅笑道,“起来吧,我还不至于做那些滔天大罪的事情,先跟我回营,拿些银子给这里受苦受穷的百姓,流川县也真是奇怪,明明是土地肥沃,百姓看起来也是勤劳朴实的,却为何日子过得如此穷困?不说别的,就说皇帝每年拨下来的银两,也够你们半个县的吃用了,难道,有什么苦衷?”
卿若亟的脸上立刻呈现出一股愤怒之色,那一道道的淤青顿时被鲜血的颜色掩盖,愤怒道,“还不是我那叔父,你别看他表面上一副穷酸,实际上,他是方圆几百里最有钱的主了,他把全县所有的钱都用去在弦国建了有名的散金楼,里面有一二百姿色貌美国色天香的女子整日卖唱说笑,听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弦王都日夜光顾呢。”
“散金楼?是座青楼?弦王?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地方。”
沄淰边叹,边牵马边继续一个人硬着头皮往前走,想想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就仿佛过眼云烟,那些打自己生命中穿梭而去的人,如今,也都生活在各自的生命中,与自己仿佛再也没有丝毫瓜葛,曾经,他们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记忆,如今,却成为自己不知何时便会忘记的过去,一路走来,一边获得,一边失去,结局,好似总是那么悲凉,只剩下斜阳下孤独的自己。
卿若亟只低头跟在后面,走了半天,犹豫不决的道,“姑娘,你——你会当皇后吗?”
沄淰依旧在前面走,也不回答,只问,“我当皇后,你可还愿意跟着我,一辈子不离不弃?”
卿若亟忽而跑到前面拦住她道,“只怕到时候伺候姑娘的人都能排到京城外,我这辈子就怕被人抛弃,所以,需要姑娘一个保证。”
“保证?”沄淰惊诧的看他,“你真的愿意待在我身边?”
卿若亟立刻挺直身板拍拍胸脯说,“那是当然了。”他忽而又一脸的垂头丧气,道,“我最怕被人抛弃了。”
沄淰上下打量着卿若亟,道,“你除了轻功,还会什么?”
“吹箫。”
“箫呢?”
“没钱,当了。”
沄淰回头狠狠的瞅了她一眼,道,“嗯,以后跟着我,腿脚功夫那么好,就当个信差吧。”
“那姑娘是答应我救我娘了?”卿若亟再次跑到沄淰的前面,声音激动的似乎是带着一丝质问。
“嗯,我在宫里习惯了,来到贵县,连个贴身侍奉的人都没有,十分不习惯,需要在县上找一个大方得体、又懂规矩的人伺候着,你一会儿回去就跟卿文世说,就让你母亲来侍奉。”
卿若亟高兴的跳了起来,一下子蹿得比马背都高,竟然把胭脂吓得嘶吼了一会儿,卿若亟雀跃了半天,又跪在沄淰面前,连连磕头。
次日清早,沄淰刚起,蚊子便从营帐外面带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浑身军装的卿若亟,另一个四十多岁瘦削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卿若亟的生母,她的长相虽不能与宫中的女子相比,但是,也是极其有规矩,一颦一笑,一走一坐,都是极妥当的,二人又是一顿叩拜感恩,才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蚊子端着热茶递到沄淰眼前道,“姑娘,你又做了件好事,这刚半个月,姑娘身上的银子可都是给一路的百姓花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该省着点了。”
沄淰笑道,“钱对我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个小厮道,“请问沄淰姑娘是否在里面,小的是老楠将军身边的小侍卫,有事情找姑娘求救!”
“求救?老楠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蚊子一边埋怨一边往外走。
小厮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泥浆,脸上、手上也有深深浅浅的冻疮,想必是快马加鞭而来,被寒风吹伤的。
沄淰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连忙问道,“何事?直说无妨。”
小厮垂着头,难以启齿道,“风不平将军出事了!”
“风不平?”沄淰的眼神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竟然连呼吸也在不经意间局促了起来。
“皇上那日去浴渺殿,不巧,看见风不平将军在那里,而且,衣衫不整,一旁在一起的,还有春河,其实,我们这些与两位将军走得近的,知道春河是将军的人,可是,春河不知为什么,非说风不平用强玷污了她!皇上盛怒,觉得风不平在浴渺殿恣意妄为,便将他打进大牢,还削了官衔,说是要从重处置,老楠将军去求了几次情,都被皇上拒绝了。”
蚊子气愤的骂道,“呸!风不平真不要脸,看上谁不行,非看上春河那个不长眼的!这下好了,被陷害了!”
沄淰低头看茶,不语,她虽气愤,但是,生气又有什么用,一路跟随自己的朋友,难道,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曾经还是齐岳麾下的人,可是,自己要怎么去跟皇上说呢,说风不平夜会宫女,是出于保护宫内的安全?滑稽!可笑!
沄淰让蚊子带着那小厮下去歇息,自己困在营帐里冥思苦想,何宸,难道真的会将自己的御林军大将绳之以法吗?可是,鉴于自己上次在浴渺殿看到风不平和春河那极其不雅的一面,何宸愤怒也是理所应当,毕竟,风不平和春河两人做出来的那种事情是见不得人的,居然还让皇帝撞见!可是,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呢?
刚说着,只听外面又有一位小厮来报,道,“沄姑娘可在?小的是宜人姑娘身边的人,特来找姑娘回话。”
“宜人?进来吧。”沄淰道。
那进来的是一位小公公,看见沄淰只悻悻的打着千儿,仿佛有几千几百个不情愿的样子,半天,才斜眼阴阳怪气的说,“宜人姑娘说啦,姑娘担心的事情她自是会帮助姑娘解决,但是,有一个条件。”
沄淰得意的笑了,“她还真是心思缜密,说吧,什么条件。”
“姑娘是个聪明人,既然离开了,何必再回去。”
“我也正有此意!说不定,我在战场上就回不来了。”沄淰怅然若失的说,“那就麻烦宜人姑娘了。”
小厮得意的看着沄淰姑娘道,“沄淰姑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的走了。”
小厮一走,沄淰的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口中反复苦苦的念着,“不能回去了,不应该是很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