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山鬼没让赤豹疾奔,而是两人慢慢并肩在前头走,赤豹跟小狸在后头跟着。
边跟着,边互相追逐着玩。一狸一豹个头悬殊,但很能玩到一起。一只蝴蝶,一只蚂蚱,都能让它俩逗半天。密林里永远不缺好玩的东西,只要你有一双能发现有趣之物的眼睛。
说是山鬼跟兰台并肩而行,其实二人身高差大了去了。山鬼拼了老命踮脚,头顶才将将够到公子的下巴。但按阴阳理论来说,互补正好。仿佛她的玲珑娇小,天生就是为了衬托他的高大壮。
老人说“个儿大不呆是个宝”,还好他不是真的傻大个儿。脑袋里面运筹帷幄地装着千军万马和家国天下呢。
霍兰台感慨地说:“常年住山里也挺好。空气清新,生活简单又健康。谁说一辈子做个樵夫,就一定不幸福呢?”
山鬼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欣喜地问:“公子愿意一辈子做个砍柴人么?愿意放弃你那个当上国君、一统天下的霸业宏图么?那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啦!”
兰台想了想又摇头:“我,还是想搏一下。”
上天让他出生在帝王之家,耳濡目染了大权在握的痛快淋漓。又让他用一个战略家的眼光,看到天下必将统一的大趋势。
七国需要文化上的统一和认同,也需要文字、语言、货币和宗教的统一,更需要彻底杜绝战争的隐患,让人民安居乐业,因而他的野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膨胀。
话又说回来,在古代要是不天天琢磨着一统天下,出门而您好意思说自己是皇上吗?
哪个男儿的内心深处,不渴望大权在握、名垂青史呢?虽然,也许,偶尔,也会冒出“做一个樵夫更幸福”的想法。
山鬼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可是为什么会失望呢?
她一个人在山里住惯了,从没想到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
以前在仙界,跟天帝之子辰良朝夕相处,也没有生出舍不得离开的感觉。有传言说辰良哥哥爱慕自己,祝华予只是一笑。
怎么可能呢?
她想,我们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彼此关心和帮助不是很正常么?
也有传言说有别的神仙爱慕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同在仙界,大家彼此欣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再说,一个人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被对异性的眷恋牵绊住脚步呢?
在祝华予记事以前,仙界有一位叫彼岸的女前辈,因爱上凡人并“屡教不改”,被罚受天火焚心之行。
在行刑前,她居然放弃仙籍跟那个凡人私奔了。于是罪加一等。
最后她到底被抓回来加倍受了什么样的折磨,祝华予无从知晓。因为那些资历老的神仙,谈彼岸色变。
她虽然很好奇,但也很乖很听话,就不使劲打听了。
而公子兰台的出现,让她忽然也生出希望在他身边长久陪伴的想法。如果能朝夕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啊!
兰台心里揣着一个问题,但有点不敢问。
他想知道她今年多大了,又怕她说她已经几百岁了。
虽然她一脸的胶原蛋白,仍是如花少女模样,但倘若她已看过几百年人世变迁,沧桑变化,还真怕自己二十郎当岁的阅历hold不住她呢。
犹豫间,山鬼忽然转到他跟前,拦住他去路,把脸伸到他鼻尖下面凑近乎:“某人好像有问题想问?”
“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予儿是公子肚里的蛔虫。快说,什么问题?不说我咯吱你了哦。”
说着伸出小手作势要挠他痒痒,茶色的眸子里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欢快地荡漾。
兰台心想,笑话,我堂堂八尺男儿汉会怕你挠痒痒,但他没敢说。
“好我说我说。那个,冒昧打听女孩子的年龄是不是不太好?”
她说过,天帝活了几千岁。那么她,搞不好也有上百岁了吧?
不过,相对于爱情来说,年龄确实不重要。只要爱上了,什么都不重要。
兰台一边想,一边安心等待她的回答。
没想到山鬼一脸懵圈儿地伸出手指,扳一个,再扳一个:“一,二,三......我多少岁了?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诶。”
兰台瞬间明白了。
她年复一年独居山中,过着波澜不惊每天都差不多的日子。时间对她来说并不太重要,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计算。
她没有什么急于去做的事,也不需要计划未来。
而凡人呢,一生短暂而有尽头,所以才只争朝夕,才懂得珍惜。
忽然,他有点心疼山鬼。
因为她的喜怒哀乐都不激烈,虽然这样比较利于养生,但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记一辈子的回忆,也肯定从来没有人给她庆祝过生辰。
“予儿,神仙都是不老不死么?”
“如果没有什么大过的话,应该不会死,但老还是会老的,只不过凡人几十年老,而神仙根据修为不同,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才老。”
“那就是说从现在到以后的很久,你都会如花美貌了?等我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你会嫌弃我么?”
山鬼同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先是觉得好玩儿,嘻嘻一笑,然后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说:“公子想得还真远呐。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介意。如果公子介意的话,那予儿就去学易容术呗。”
“易容?易容成老太太来配我么?”
山鬼甜甜地笑:“易成花,易成叶,易成石头,什么都好,只要公子看着舒服就好。”
兰台心中一阵感动。他抽出胳膊,把玲珑佳人整个搂紧怀里:“兰台定不负予儿相思意!”
山鬼的俏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她觉得我对你好,你对我好,这都是应该的。
与凡人的爱情也许并没有永远,还要搭上自己的一切,所以每一个此刻就是最好、最值得珍惜的。
山鬼转身跳上了赤豹。两只白嫩的小脚丫悠闲地在空气里晃啊晃。脚趾头豆并未染什么花里胡哨的颜色,像一粒粒洁白浑圆的珍珠。
她喜欢光着脚。
虽然走很多路,秀气的玉足却总是不染纤尘。估计如果捧起来闻闻的话,不但不臭,还会香香的呢。
但兰台总担心她踩到什么硬的东西扎了脚:“我找宫里手巧的匠人,给你做一双舒服又合脚的鞋子好么?”
“不用啦,予儿喜欢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
她甩了甩如云的青丝,活脱脱的氧气少女。
兰台一听,二话不说坐下开始脱鞋袜。
“公子你要干嘛?”
“要打赤脚我跟你一起打。不然我一个大男人穿着鞋子算什么?”
山鬼莞尔:“我常年习惯了,你不行的。”
“不行”两个字深深地刺激了霍兰台的神经。
不过山鬼并不明白。
当时兰台就急了,这鞋今天非脱不可!
当他的一双小船似的大脚踩在柔软的青草地时,起先心里还挺美的。可很快就美不起来了。
山里到处都是大石头或者碎石子,以他的吨位一脚踩上去,血就出来了。
看他龇牙咧嘴逞能的样子,山鬼还在笑,等看到他脚底淌出了鲜血,她就笑不出来了,马上招呼他坐到赤豹背上:“疼么?”
见她这样,兰台觉得,受这点伤也太值了吧?
“一点都不疼。”
他嘴硬地说。
山鬼看了看伤口,除了一道口子比较深,其它都不严重。
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停在一种结着一串串深紫色果实的植物上。那果实比葡萄小得多,朝上生长,比葡萄长得更有章法。
纤纤素手朝它伸过去,却没碰那果实。而是摘了一把它的叶子,把叶子服服帖帖贴在公子兰台脚板受伤的地方,又毫不嫌弃地把鞋袜给他捡了回来。
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大口子就不流血了。
“神奇吧?这是我们云容山的止血紫珠草。是随处可见的宝贝。山中像这样灵验的宝贝还多着呢。”
兰台也很识相地不逞强了。
重新穿上鞋袜再走路,居然没什么痛感。宫里太医的特效药,怕是都没这么灵验。
他停下脚步的地方,有一棵没见过的树,圆圆的叶子,白色的花萼,红色的花朵上有黑色的纹理,结的果实长得像晒干的橙子。
兰台觉得稀奇多看了两眼:“这是什么树?”
“无名。”
“别的植物都有名字,干嘛不给它也取一个?”
“它的名字就叫无名树呀,很稀有,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吃了它的果实能多子多孙,公子你要不要尝尝?”
兰台笑了笑:“我记住这个地方了,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来。”
山鬼才不管那么多,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嗯,脆脆的,还甜丝丝的,好吃。”
兰台默默数着进她小嘴里的无名树果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是要给我生几个?
又到了离开的时间。每次跟佳人分别都是难舍难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可是再不回去,笑傲白那小子又要担心了。
笑傲白跟霍兰台同岁,一起长大,相当于发小和铁哥们儿,可命运注定了他俩并不能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