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成死了?!
李彦惊愣站着,手一抖,圣旨跌落在地,隐隐现出御诏底端“赐死”两字。
李彦和梁师成斗了三年,从最初的同气连结对付士大夫外臣到后面的争宠倾轧,私下使绊子过招无数回,但他从未料到奸横如梁师成者有一天会赫然死在自家面前。
“隐相”梁师成,就这样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大官!”卫希颜弯身拣起圣旨,递回李彦,轻声提醒。
内廷主管恍然回神,转而止不住窃喜:杨戬死了,梁师成也死了,从今而后,这皇宫内廷中还有谁能与他相抗?
窃喜下他心中也松口气,今晨赴少保府宣旨之前,他专程去了趟驸马府,请卫希颜同行,以防武功高强的梁师成临刑前拼死一击拿他博命,未料到梁师成便这样服毒自鸠死了。李彦不由又有些失落,他手执圣旨得意洋洋,原就是想观赏一下曾经权势熏天的梁少保临死前的恐惧表情,可惜落空了。
李彦遗憾地吁叹口气,走近书案将梁师成死前书就的谢罪遗表折好拢入袖中,再与卫希颜一起走出卧房到得前院正厅。
此时厅中已伏跪了黑压压一片人,梁师成的义子梁起、少保府大主管和府中一应执事尽皆在内。围在门厅四周的禁军一个个虎视眈眈,气势汹汹,厅中伏跪众人俱是惶惶不安。
李彦走到厅前堂下,下巴微抬,趾高气扬挥目一扫,咳嗽一声,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当宣旨到“赐死抄家”时,底下顿时哭声啜泣声昏倒声一片。
扮作花匠的云青诀,伏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昨夜三人将梁师成尸体布置妥当后,云青诀便回地下花室将现场痕迹清理干净,又趁府中人熟睡之际,悄然将所有掺有留梦的花泥翻出,再移出地下室里早已备好的花泥,将之植入兰花盆中,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数百盆花泥全数换遍,换出的花泥则倾进专为花匠运泥准备的土筐。云青诀趁夜色避过巡逻府丁和守门禁军,掠出府外将筐泥扔给接应的唐十七清理,便又回到府中,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大厅内李彦宣完圣旨,看着脚下凄惨一片的情形只觉畅怀无比。或许因了内廷主管心下实在欢悦,他大度地一挥手,除了将梁起和少保府主管执事等一应重要人物押送开封府收监问罪外,其他仆厮等俱与梁案无关,一律领回卖身契遣散回家,每人尚可领得一贯铜钱作遣散之资。
闻得下面一片感恩涕零之音,内廷主管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再经卫希颜表赞两句,更是连平素不动声色的灰眉都抖飞起来。
此时,云青诀和卫希颜同处一厅,眼神却未有任何接触。
“花匠曲过”按名册唱号排队领了遣散资,回屋打理衣物身家,在禁军吆喝下,佝偻着腰随同一帮被遣散的仆役出了少保府。
走出府门,慢腾腾前行,转得几圈后,悄然折入一道僻巷,再折转后拐弯,便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守候在空无一人的偏巷内。
马车驰入驸马府,自角门进入。
***
卫希颜被李彦扯着不放,非要她一道监管查抄梁师成的少保府。
时天近暮黑,卫希颜出得梁师成府第时,回府的马车上多了两大箱金银大饼和珠玉。她粗略扫了一眼,光金银至少都有五、六十万两,怪不得李彦要拖她下水,敢情抄没梁师成府的大半家产悄悄进了内廷主管的腰包,这么大笔贪款,自是要找个同谋犯来共顶。
卫希颜当然笑纳,有银钱傍身好走路,钱不嫌多!
马车驰回驸马府。入得府内,卫希颜召来主管顾瑞,低低嘱咐了一番,便放心将这笔巨款交给精明的内侍主管去存放打理,自己径直入了后院。
云青诀已换了身簇新的锦纹滚边袍子,正坐在花厅内和帝姬欢笑轻语。厅中央的檀木圆桌上已经置好三副碗箸,显是在等她回来开膳。
帝姬见她进来欢喜一笑,卫希颜对她微微一笑,上前向云青诀见礼,面带歉然道:“三叔,劳您久候!昨日小侄得报,说您今日申末将到府,小侄原欲亲迎,奈何官务缠身,耽搁了些时候,误了迎三叔入府,乞请三叔见谅!”
云青诀起身笑道:“贤侄已为驸马,身份尊贵,勿得多礼!”
两人在仆侍前一番作戏。虽然杨戬、梁师成已先后伏诛,但童贯仍在,需得谨慎从事。云青诀在驸马府的公开身份是卫驸马远在家乡的族叔,年轻时飘荡北方,多年后方寻亲到京。
“叔侄”二人寒暄得一阵,晚膳上桌。云家留存世上的三位亲人,终于得以在此时此刻,共坐一桌,含笑对饮。
膳罢,三人移步书房,屏退丫鬟下人,方得时机直叙亲情。
云青诀仍是那张平板普通的五官,但挺拔如剑的身姿,湛然神光的面庞,便是梁师成府上与他认识多年的仆厮,也不敢相认眼前此人便是少保府那佝偻无神的聋哑花匠曲过。
帝姬凝视他的脸,蹙眉幽叹一声,关切道:“三叔,您的脸能恢复么?”
云青诀低哑一笑,他装聋作哑十二年,声带已有些退化,话出语音仍显低沉微涩,面容神情却是浑不在意的洒脱,“汶儿,我当年进入梁府,必得改变容貌。要想骗过奸诈多疑的梁师成,仅是易容或人皮面具均有被识破的危险,唯有一张真脸方可天衣无缝,查无可查!”
真面?卫希颜此前虽听唐十七提过,却是一直未解如何能将一张脸改头换面,难道说宋朝时便已有了高超的整容医术?
云青诀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淡然一笑道:“当年,我决意入梁府,十七便抓了毒蜈蚣和毒蝎子放入瓦盆,将脸埋入盆中让此那毒物咬噬到面目全非,直至骨头亦被噬损时方才抬脸。再清毒养得十余日,待脸上肉稍长又埋入瓦盆,容得毒虫啃噬,再等其生肉……如是三五回,这相貌便生变了,再涂上滑肌去疤之类的伤药,就造成了这张脸。嗬嗬,皮相不过浮云,汶儿勿需在意!”
让毒蜈蚣和毒蝎子爬到脸上啃咬?卫希颜和帝姬对视一眼,均是暗打寒噤,帝姬思及当时情境不由眼圈一红,“三叔,您受苦了!”
云青诀双眉一扬,低哑道:“比起二嫂当年受的苦,我这算得了甚么!”
帝姬顿时黯然。卫希颜见房内气氛渐转沉郁,赶紧道:“三叔,杨戬和梁师成死前倍受折磨,娘亲在九泉之下亦当欣慰!”
云青诀畅笑点头,复又握拳道:“眼下还有童贯,之后便是……”他方想吐出“赵佶”二字,忽然想起希汶在侧,又生生咽下去,无论他如何恨那人,那厮却毕竟是希汶的亲生父亲。
帝姬何等玲珑剔透,观三叔颜色便知他内心所想,贝齿微咬,低低笑道:“三叔勿需忌讳!娘亲十三年来所受的苦楚汶儿时时铭记在心,那人虽是我亲生父亲,却是娘亲灾难苦楚的罪魁祸首,此仇不报,汶儿又岂对得起娘亲九泉之灵!”
卫希颜见她美颜绝决,心忖赵佶那厮再无道,对汶儿倒是有几分真心爱护,这亲仇要报,但绝不能让妹妹背上弑父的罪名,伸手轻抚她肩,笑道:“汶儿,你过得幸福安乐才是娘亲最欣慰的事,如今亲仇咱们已报得大半,后面的事便交由三叔和姊姊来思虑可好!”
她笑容温和而自信,“待得一切事毕,我们便假死遁离京城,带上十七叔,一起到江南隐居!”
“希颜说的好!”云青诀赞同点头。
帝姬闻言不由轻轻一笑,“去江南定居呀?江南美景好啊!”俏皮地向姊姊眨眨眼,美眸中有着了然。
卫希颜思及名可秀顿然唇角温柔一弯,回之一笑,随之与云青诀细商谋除童贯之策。
这一番计议直到亥时末刻方结束,姊妹俩回房入寝时帝姬突然轻笑道:“姊姊,你和名姊姊的事,打算何时向三叔提起?”
卫希颜心思一漾,绽颜笑道:“待童贯事了后,我便告知三叔!”
“姊姊!”帝姬伸手握住她,柔言轻语,“我相信,三叔会明白你!”
***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梁师成的少保府被查抄后,未出一日,弹劾杨戬和梁师成的表章便扑天盖地。垂拱殿朝议上,尽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陈词力表的弹劾梁、杨之罪者,数罪汇集起来,洋洋竟达上千条之巨。
吴敏、何栗等一干清流此刻反倒冷眼旁观,看着一干谄媚奉上的臣子,眉间眼角尽是不屑之色。
待得声浪将歇之际,何栗方出列奏道:“启禀陛下,杨戬贪色荒悖,以宦官之身,强霸良家女子多人为妾侍,这些女子皆为无辜闺秀,与杨戬之罪毫无牵连,尚乞陛下仁德,赐予开释,并自杨戬府抄没财产中拨得部分,予此等无辜女子,为返家的遣散安抚之资。”
“何中丞所奏极是,臣附议!”聂昌出列道,他在开封府日日得闻监牢内那些无辜妾侍丫鬟的呜咽悲泣,即便是这位铁面无私的开封府尹也不由生出怜悯体恤之心。
“准!”赵佶挥袖沉声道。
赵佶龙颜面无表情,心底却松了口气,心喜何栗将崔夫人之案尽皆归罪于杨戬的好色荒悖上,未生出他疑。
庆幸之余,这位赵官家先前因梁师成谢罪自尽而生出的一丝不忍,也随之抛诸在脑后无影无踪。
***
杨戬、梁师成的朝议定罪闹得纷纷扬扬,朝野市井均是津津乐道,但卫驸马府却是一片安静。
朝议后的次日,卫希颜刚刚起身洗漱完毕,顾瑞突然持着一张请柬进来呈上。她接过来翻开一看,不由皱眉,赵桓请她今日午时到高阳正店赴宴。
这位东宫太子向来崇简,甚少请宴之事,即便有个别亲厚的,也多是在东宫备顿便宴,怎么会到价格不菲的高阳正店宴请她?
卫希颜便待回绝忽又觉不妥,毕竟是未来天子,虽说是短时皇帝,关系也需暂时维持,当下着顾瑞回了东宫内侍,午时她必准时赴宴。
卫希颜一早未见到云青诀,想是出去见唐十七了。她曾对顾瑞有交待,任卫三官人自由出入驸马府,勿得过问。
她向希汶交待了中午不回,见离午时尚早,便准备去一趟撷芳楼,到李师师处逮名清方——梁师成死后这人便很难见得踪影,虽然她认为汶儿还小,离谈婚论嫁之时尚早,但名清方这样故意躲着又是什么意思,必是要问个清楚。
她刚刚走到前院,贺城便拿着一封信函呈报,说是宋家生药铺送过来的奇药清单。
卫希颜拆出一看,上面却仅有六字:“午时,高阳正店”。
字迹挺秀,风骨内凛,正是名可秀笔迹。
她顿时一喜,正想晚间去找她,未想中午便可碰面,心下不由雀跃,当即恨不得日头赶紧升到高空去。
她叫来小厮林望套车,马车出得武学巷,将过龙津桥时,耳中突然传入一道清柔如松风之音:“希颜,南熏门外,五岳观。”
轻衣!
卫希颜几欲脱口呼出。自年前刚入宫时见得她一面后,这白衣飘然的女子便仙踪渺渺不知音讯,今时怎的突然出现了?
她心中欢喜不胜,赶紧叫林望掉车往南,一路驰向南熏门。
到了南门城外,马车折向西北而行。行了约摸两刻钟,到了五岳观山下。卫希颜嘱林望停车于山下候着,她下车步行上山而去。
五岳观香火极旺,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也多有香客自山脚而上。卫希颜行上山径后见左右无人,便一折身闪入僻静林中,从树林的枝丫间掠向密林深处。欣喜下,呼吸不由有些促,掠行的身影也疾如风。
幽泉林石,一潭清泓,白衣飘然的女子悠然立于水边,闲望潭底游鱼。
“轻衣!”
卫希颜激动跳跃的心绪在看见那抹悠然自如的松风侧影时,忽地全然沉静下去,安如林风轻送,缓缓走到她身边,并立观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白轻衣似有所悟所得,凝思一阵后轻吟抬头,目光看向卫希颜不由讶色一闪,微笑赞道:“一年不见,希颜竟已晋入虚空凝气之境,实是难得!”
卫希颜被心中天人般的女子一赞顿时眉飞色扬,心情雀跃,“轻衣,快说我是天才!”
白轻衣失笑。
卫希颜见着她兴奋,比手划脚地将京中发生的事道了一遍,白轻衣微笑听着。
末了,她道:“轻衣,我已将汶儿接出宫了!待了结童贯后,就携汶儿、三叔,一齐遁隐于江南。”
“云三郎君亦是能忍之人!”白轻衣微微一笑,清容毫无讶色,似是早就知晓云青诀隐匿于梁师成府第。
她目光凝望林间,衣袂随风轻拂,沉吟了一阵,道:“希颜,你说,杨戬、梁师成死于你手。”
卫希颜点头,疑惑道:“轻衣,有问题么?”
白轻衣目光投入潭中一汪清泓,忽然轻笑一声:“前年和你在皇宫见面后,我入过少保府,观梁师成额间突生断纹,似为横祸之兆。”白轻衣回眸看向她,目光深澈如海,“希颜,你可知六年前我入宫见你妹妹后,亦曾入过少保府,那时梁师成额间并无此横纹。”
卫希颜惊“呀”一声,心中微震,她自然知晓,按历史梁师成应该不是此时毙命,却因她而生了变化,皱眉一阵缓缓道:“轻衣,你想说我是变数?”
“希颜可知何为道?‘不变’是道,‘变’亦是道。命中有定数,这个‘定’是结果,不变;‘数’却可变。梁师成命‘定’脱不了横死,死在你手虽是变数,却亦是他的命定。”
白轻衣似是从中忽然悟透更深一层的道理,唇角飘然掠过一抹淡笑,望向朗朗清空的眼神,愈发澄澈浩瀚。
卫希颜仰脸想了阵,白轻衣的话她听明白了,意思是梁师成注定要不得好死,只不过提前死在她手上是个变数。
自然,她对杨戬、梁师成提前毙命会否影响历史原就不在意,她心中唯得一方天地,仅容得下关心爱护的那寥寥几人!何况,随之将来的兵祸本已够乱,提前杀了这两祸害,总不至于更加崩坏时局。
“希颜!”白轻衣忽然回眸凝视她,眉梢似是微微一蹙,轻然叹道,“我今日见你是有一桩事嘱你小心!”
“轻衣,什么事?”卫希颜惊讶扬眉,鲜少看见这松风自如的女子蹙眉,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烦心?她眉不禁拢紧。
“希颜!”白轻衣清明目光飘向林间,“他日你若见到紫君侯,记得暂避他一时!”
“紫君侯?”卫希颜睁大眼,“轻衣,你是说天涯阁那个紫君侯,傲胜衣?”
白轻衣淡笑。
卫希颜呆了阵,讶笑道:“轻衣,我不识得他,为何要避他?”
白轻衣唇角突然掠过一抹叹笑:“他已到了京城,你虽不知他,他却是知你!”
“他为何知我?”
卫希颜更加诧异了,听白轻衣语气,倒似那紫君侯要找她麻烦。
对这紫君侯傲胜衣她记忆清晰,缘于当初和雷枫一道巧遇的月下奇人给她有震憾太深,以致印象深刻。但那月下奇人若真是紫君侯,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又哪来过节?再者,这位论威名更在雷动和名重生两大江湖巨擘之上的武林传奇人物,她又何得有幸能惹上了?
白轻衣却仅淡淡一笑:“希颜,你小心他便是!”
未待卫希颜询问,她已移开话题,笑道:“不过半年多未见,你便晋到第五重,莫是有甚么奇遇?”
卫希颜听到奇遇二字,忍不住哈哈一笑,奇遇没有,情缘有!
她目光掠过翠色碧叶,脑海顿然浮起那抹隽永深刻的人影,唇角笑容温漾,看向白轻衣,柔柔道:“轻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白轻衣眉风轻扫,澄澈如海的清眸里光芒微动。
“轻衣,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卫希颜看着她,微笑轻语,仿佛‘喜欢上一个女子’是一桩无比自然的事情。
白轻衣清悠双眉扬了扬,微微一笑,澄澈眼眸忽然深邃如穹宇,与卫希颜深深对视,笑声轻扬如松风过林。
“是名可秀。”
“轻衣,你怎么知道?”
白轻衣洒然一笑:“希颜,你若喜欢一女子,当为名可秀!”
“为何?”卫希颜平素精明多智的脑子一旦遇上感情问题立时便绕圈圈,难道她爱上名可秀也是天道之必然?
白轻衣不由摇头失笑:“这与天道自是无关。”
她清邃目光悠悠然投向明朗碧空,似有感叹道:“希颜,你可知,当年你父亲云二郎君,原是最有可能打破云家夙命,晋入九重天境之人。”
白衣飘然的女子微一侧首,目光看向卫希颜,唇角似隐隐有憾又似松风无痕,“然而,你父亲与你娘相遇,自此情之深许,甘堕九天!七重之境本为‘太上忘情’,情意愈深却愈发不得忘情,天境便永无堪破之时!”
卫希颜怔怔而立,想起凤凰真诀,想起破碎虚空之境——若这是回家的唯一途径,她能否见着希文?若见到希文的代价是太上忘情,忘却名可秀……她心口猛然一悸,忘却名可秀!无法想象,仅仅是动动这念头便已扯痛了心……若不忘情,便永无破碎虚空之日,希文……
“轻衣……”她嗫嚅,原想问问白轻衣天道和情道是否可共存,却在听到“太上忘情”时如遭雷击,顿然有些失魂。“轻衣……”她心中有些惶乱,只无意识地叫着白轻衣的名字,仿佛这个在她心中如仙如神的女子能够给她力量,让她安定!
“希颜,顺其自然。”白轻衣清凉又温润的手轻轻阖上她双眸。
卫希颜的心忽然又安定了下来。
待她睁开眸时——
林木清风,那白衣飘然的女子已然杳去无踪。
轻衣!
卫希颜不由苦笑,懊恼望天翻了个白眼,你还没说清楚紫君侯的事!
她皱着眉头,她到底在哪里惹上这紫君侯了?傲胜衣跟白轻衣又有什么关系?傲胜衣、白轻衣?这两人名字倒是相近,她突地失笑,白轻衣的名字可不就是她起的,能有什么联系。
下次见到轻衣,一定要问个清楚!
卫希颜怅然立在潭边,此番离别,下次不知何时能再见?呆着看了阵潭鱼,忽然醒觉,一抬眼日头竟已爬升到高处,不觉间去了大半上午。
她赶紧振衣下山。马车在山脚下静候,她入得车内,吩咐林望直驱高阳正店。
***
东京城的高级酒店近百家,高阳正店以烈酒和巴蜀的辣菜闻名,曾有道广传名句为“出得高阳店,敢向宫门转”,指的就是饮了此店之酒,食得此店之姜椒之辣,豪气横生,便是皇宫禁门,也敢闯上一闯。此语虽为戏言,却从一个侧面道出这高阳正店的独特之处。
高阳正店初开张,以烈酒辣菜独树一帜,原非针对文人骚客。孰料半年后,高阳豪气之名传出,光顾最多的客群反而是那些文人学子。或许,平素的温文尔雅背后原本隐藏的是欲将宣泄的郁愤!
卫希颜入得高阳的正店彩楼欢门之时,离午时仅差一刻。她穿过一楼天井,暗奇赵桓怎会将宴请之地定在这独特的高阳正店?似乎不合这太子的风格。
她徐步踱上二楼,不知可秀在哪间阁子,心念下施出天地盈视,专心搜寻深心之处至为熟悉的那道人影和她的呼吸。
她心中突地怦然一动,目光便向北面第四间阁子望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方走去。
“驸马!”楼梯的天井处立着一青衣小厮,面相阴柔,卫希颜识得此人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朱拱之。
朱拱之躬身行礼道:“禀驸马,太子宴设东旭阁,特命小的在此恭候您!”
卫希颜只得却步,望了眼北四阁,皱眉随东宫内侍向东面行去。
二楼阁子绕一楼天井而建,东南西北四面阁子环绕天井,每间阁子均有窗户朝向天井而开,阳光直入天井,明亮开阔。
卫希颜在内侍恭行引领下,近得东旭阁,听出里间除赵桓外,还有一男子在,呼吸与赵桓的虚浮不同,隐隐绵沉,应有几分武技在身。
朱拱之轻敲门扉,恭声道:“禀太子,卫驸马到了!”
里间便响起赵桓亲切的笑声:“希颜来了!”
阁子门开启,赵桓坐于宴桌东向。对面坐有一男子,虽着锦衣绣服,颜色花纹却皆素淡,身材高大,比太子尚高出一头有余,剑眉浓黑如墨,鼻梁高挺如山,天庭饱满,目光炯炯,面貌极是英毅武勇。
卫希颜暗赞一声,拱手先向赵桓行礼,“卫轲见过太子!”
赵桓招手笑道:“希颜,今天都是自家人,勿要多礼。”
自家人?卫希颜一扬眉,难道那陌生男子是赵桓的某个兄弟?
此时南面和北面位置仍空着,她自是不便落坐于北面——坐北朝南,那是皇帝的位置。皇家人便得有这方位的避讳,遂于南面坐下,居于太子和那英武男子之间。
“希颜!”赵桓指着对面男子笑道,“这是九哥康王,自小与我亲厚。”
卫希颜闻听“康王”二字,刚拿起的茶盏差点晃溅出茶去,手稳住微一挑眉,康王赵构?这位面相英武的青年竟然是史上有名的垃圾皇帝宋高宗赵构?
果然,人不可貌相!
卫希颜初看这男子面相时,颇觉有英风俊朗之感,待知是赵构,那分好感顿时遁入虚空无踪,微笑拱手应酢:“原来是康王,卫轲有礼!”
卫希颜到汴京已有近两年,却从未和赵构会过面,曾问过汶儿,方知这位康王去了河朔及燕京之地,奉皇命监阅河北禁军和郭药师的常胜军。估摸着明为监阅,实则游玩,否则何需去得两年之久?
“既是五姐的驸马,称我九哥便好!”赵构言语英爽,突然一拍桌案对赵桓笑道,“大哥,我远在燕京都闻说清圣御医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当时还道夸大,今日一见,果真是清逸不凡,当得起五姐良配,哈哈哈!”
“康王谬赞了!”卫希颜淡笑拱手,却仍是呼康王封号,若让她对宋高宗这垃圾皇帝叫声九哥,估计连隔夜吃的饭菜都尽数吐出去。
赵构惊讶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这浅蓝袍服的青年颜容清透如玉,气质飘逸淡然,虽是自家妹夫,却隐隐让他觉着有种疏离感,剑眉不由微攒,一笑后却也未在称呼上勉强。
三人寒暄了这阵,酒菜已布上。银壶酒盖尚未启得,单从壶嘴嘴便已嗅到浓烈酒香,赵构哈哈大笑道:“京城七十二正店,我就爱这高阳正店的酒菜,够烈够辣!哈哈哈!”
赵桓温和笑道:“我知九哥喜好此地,故你回京的接风洗尘宴便设于此。希颜是自家兄弟,尚未见过你,遂请来一并把酒叙欢。”
卫希颜这才明了赵桓今日的宴客缘由,敢情是介绍她和“太子死党”赵构认识,顺便沟通下感情进行笼络。
她暗地翻个白眼,就这么一个无聊酒宴,竟然破坏她和名可秀的相约,真是可恨!想到名可秀,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向北面飞去。
她所坐的南面,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正好斜向着北边的阁子,可惜北边自西起的第四阁却是雕窗微掩,隔着十余丈距离,仅隐约可见一线碧色。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和白轻衣相见的场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