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殊没有想到凤圣哲会直接当着君庭的面问了出来。
“也是意外。我和你爸爸并没有打算生第二胎。因为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缺席了，所以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再生育的事情。事实上，因为和你爸爸原本感情就一般，分开的也太久了，重逢时，他也处于失忆状态，所以我们是真的没有计划。”
凤圣哲看向了君临，“是这样的吗？两个弟弟也不是你们计划想要的孩子？”
“你们兄弟三个都不在我们的计划里。不过很肯定的是，我们夫妻俩都很高兴你们是我们的孩子。你没必要感到别扭，或者吃醋，或者对我们俩都感到愤怒。
我和你妈妈都对婚姻不感兴趣，也一直认为不会有生孩子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也不如变化快。我们现在年纪轻轻就成了三个孩子的父母，这在我们少年时代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少年时代就认为自己对婚姻不感兴趣，甚至已经到了绝对不会结婚生孩子的这种程度？你们还小的时候难道受过什么刺激或者伤害？”
凤圣哲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这个机会。
君临顿了顿，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说出来，也不确定要怎么说。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太多对你也没有好处。
你爸爸年幼的时候的确经受了很大的精神上的打击，整个人差点都废了。你也收集了不少他以前的故事，应该有一个大概了解才对。如果没有受过冲击，他的性格怎么会和你三位伯伯这么不一样？我们君家有史以来，你爸爸算得上是能够排进前三的臭脾气的家伙。”
君庭不希望凤圣哲继续问下去，认为有弊无利。他既然开了口，显然也是警告君临不要考虑和盘托出的事宜。
凤圣哲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凤殊身上。
“舅舅常常会说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根据他的口述，在萨达星时，凤家一家人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气氛一直都很和谐。即便后来因为长辈们相继去世，家道中落，可是除了星盗事件，直到我们来天极星，生活都还算过得下去。”
言下之意，她又是从什么事件里受到了刺激，以至于年少时就已经决定不结婚更不生育？
“等你三百岁了，如果我还活着，而你那个年龄段还想要知道我年少无知时经历的事情，我就都告诉你。”
之前将她的来历隐晦告诉凤昀，凤昀的反应显然也不是太好。
他受到的冲击特别大，如果不是对她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凤圣哲有着浓浓的爱护之意，凤昀短时间里可能很难回过神来。不，即便现在他能够这么快速就调整好心态，还认她这个姐姐，也不代表他以后闲暇时间里不会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已经香消玉殒了这一件事情而悲从中来。
换做是她，她也会在余生里时不时地想起自己曾经的手足。毕竟是在生命最初几年里一起长大的人，是曾经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嬉笑哭闹分享生活点点滴滴的姐姐。
哪怕和凤婉等人很少一起吃饭，很少一起玩耍，更从来不曾一起习武爬树，但姐姐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也让她记忆犹新。
凤昀现在躲出去了，也许并不完全是为了想要找屠樊叙旧吧？他也有可能会在去的路途中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痛哭一场。
一念至此，凤殊神情黯然。
尽管她由始至终都明白，她没有杀害小女孩。凤昀曾经的姐姐，并不是因为她而死。可是极为偶尔的间隙，她依旧难以排解那一闪而逝的愧疚感。
是的，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她已经能够比较好的融入这里的日常。她能够自信地对任何人表明她就是萨达星凤家出生的凤殊，她是凤昀的姐姐凤殊，但午夜梦回之际，她依旧清楚这一具身体是她的，却也不是她的。
她现在的人生，是她在过，但却也会被算在萨达星凤殊的头上，会归在内域凤家凤馨的直系后代凤殊的身上。
可这两个身份是她吗？
是她，也不是她。
她应该是沂州府凤家的九姑娘。她应该是名满天下的慧山大师的关门弟子。她甚至也可以说是驴打滚的恋人，是被他背弃并杀死的女人。
但这些身份，永远都不可能复归原位。这些原本是她身上标签的身份，已经连同她的身体，一同腐烂，永久消失。
她不是萨达星凤家的凤殊，不是内域凤家的凤殊，但她现在，只能是这样的凤殊。
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父母姐姐，她的师傅师兄，她的恋人朋友，都不再是她的。她也不再是他们生命里的一员。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她的娘家人。
对的，娘家人。
她不单只失去了她的身体，还失去了她所有的娘家人。那些陪伴她长大的人，爱护她长大的人，给予她善意与庇护的人，永远地失去了。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任何一个这样的人正式告别，他们甚至很有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她是死在了哪里。
她的尸骨，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安葬了吧？无法入土为安，所以才会成为孤魂野鬼吗？是死了之后依旧挨了天打雷劈，所以她才会魂穿到宇宙时代，附在了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上？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表情这么奇怪？”
凤圣哲看不得她现在的表情，声音极为压抑，“好像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那样。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消失那样。”
君临也注意到了，握紧了她的手，“很冷？”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想我师傅了。”
凤殊朝他笑了笑，君临便明白她是想起了故土。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你看起来像是……”
凤圣哲闭了嘴。
像是死去的人。
“儿子，凤家原本是已经选定了继承人的，只差正式公布而已。然而后来妈妈出现在了凤家，在那边的长辈们都没有任何评价之前，更别提同不同意了，我结果自动成为了凤家少族长，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凤殊转移话题。
凤圣哲想要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他又觉得换一个话题也好，配合问她为什么。
“我也是精神力特异的人。嗯，具体怎么个特殊法，我不能告诉你。总之，因为精神力变异了的缘故，所以我有些常人难以遇到的经历。
虽然不能告诉你，甚至也没有告诉爷爷，更没有告诉凤家那边的长辈们，但你爸爸是清楚的。我的事情基本能说不能说的我都和你爸爸说了。我和你爸爸虽然感情还不能算是琴瑟和谐，但信任和默契还是能够达到普通夫妇的水准的，甚至不夸大的说，要略胜一筹。”
君临一直擦她的手背，“要不要弄点温水来泡一泡？”
“不用，我真的不冷。”
“还没我手热。”
“你本来就体温比我高一点。”
“平时你的体温比我要高一些。”
“你的高，好吗？”
“你高。”
凤圣哲不想知道父母的体温谁更高，“你之所以也不愿意结婚生子，就是因为精神力特异的问题，导致你的经历与众不同，这与众不同的经历里头，刚好就有触动你神经或者内心的事件，让你排斥结婚生子这件事？”
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然而凤殊听明白了。
尽管前因后果并不是这样，但她还是点了头。
“差不多是这样。总之就是因为经历问题，导致了内心上对结婚生子有强烈的排斥。不单只是我，你爸爸也是这样的。只是有时候老天爷的安排并不会按照人自身的想法来进行。
而且，尽管开始的时候我们俩都非常排斥这种事情，但事情真的到了头上，我们需要面对的时候，反而从中发现了乐趣。
我怀着你的时候，真正体会到了生命的奇妙。哪怕我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难以说清楚的事情，旁人知道了可能都会说这是奇迹，但儿子，妈妈真的是因为怀了你，又生了你，看到你每一天都不一样，才真正的体验到了什么叫奇迹。”
他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是奇迹，让她想要活下去，而且想要活好，想要一天天去努力。即使是在浮生里挣扎，也是幸福的进行时态。
凤圣哲正视她，从她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久远的过去。那个时候，他才一岁。那个时候，他曾经像别的孩子一样本能地依恋自己的母亲。而她，也像别的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从来没有一丝厌烦，更不见一丝疲惫。
从留下来的视频记录里，他知道她由始至终都很努力地过日子。没钱就卖字得钱，没吃的就亲自去城外森林打猎。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舅舅说过，她的确通过努力保证了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安稳生活。
即便后来同意去君家，她也有支付她作为母亲应当承担的生活费用。如果不是在月岚星失踪，被送去了那边的凤家，加上重伤失忆，她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君家陪伴他长大？大概率会是这样吧？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他们。
“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小气的家伙？你妈妈这是向你道歉了，虽然不是她有意为之，但的确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不是所有父母都会有这种认知的，很多为人父母的人都是只管生不管养，或者想要养但也是没有那个能力。你妈妈和我有这个责任心也有能力，只是因为突发意外而离开了你。
如果你还是一个孩子，你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你当然可以抱怨，可以感到委屈，甚至可以为这事情歇斯底里，但你现在是一个男人了，以成年人的视觉来看，你不觉得自己可以表现得更为大气一些？”
“孩子在父母面前难道不是永远都是孩子？”
凤圣哲的反驳让君庭和凤殊都大笑起来。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们夫妻俩永远都把你当做小屁孩看待？”君临两眼微眯，“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我们想要做什么都不需要和你商量，还可以直接安排你的所有生活。”
“只是说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没有说孩子不会长大成人。”
“生理上的成年是明确的成年，心理上的成年却难以明确。就冲你现在的幼稚表现来说，明显心理上还是一个小屁孩。”
“一个和自己儿子争执不休的爸爸，也不见得成熟到哪里去。”
凤圣哲是打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噢，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一个幼稚鬼？君家的人往往早熟，所以爷爷特别允许我当那个唯一的幼稚鬼。你妈妈就更清楚这一点了，她虽然年纪看着比我小，但一直也乐意接受我时不时地抽疯。再幼稚天真的言行她也能够接受，现在可以说偶尔她还乐在其中。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两个弟弟就是这么来的。”
抽疯的君临毫不意外被凤殊狠狠地踢了一脚。
君庭含笑道，“你爸爸因为是老幺，所以大家都宠着他。即使你三伯和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但就因为是哥哥，所以也总是很自觉地让着你爸爸这个弟弟。”
“弟弟又怎么了？他们要是做好了，我会让。要是做的不好，不管是凤思一还是凤初邈，我谁都不让。”
凤圣哲话音刚落，君临就也大笑起来。
“老婆大人，有没有觉得你儿子这话醋味冲天？”
“还不是你遗传给他的？我从小就不会乱吃飞醋。”
君临委屈道，“好的都是学你的，坏的都是遗传我的。”
凤殊白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绝对没有。老婆大人说的都是对的。”君临立刻笑嘻嘻地表示他无限听从老婆的话，“君家的人都是妻管严。”
凤圣哲下意识反驳，“太爷爷就不是这样。”
君临哼了哼，“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太爷爷，你也是妻管严？”
没有想到凤圣哲会这样问他，君庭愣了愣。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毫无疑问都不是妻管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