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的一个冬天,一场场的雪,一场场的风,天地之间都冷冷清清。程如烟望着窗外出神,马上就除夕了,除夕之后便是上元节,这一年中的两个大节,应该会更显出许府的冷清。不过寒冬过后,很快就是春暖花开,不知道这份清冷会不会被春日的暖阳缓缓带走。
春天还是慢慢来了,冰雪消融,草木抽芽,许府的悲痛也在斗转星移之间慢慢的淡去了。二月开始有阳光和煦的日子,程如烟看天气好,就请许夫人到花园中小坐。许茗昌听说夫人要到花园,也从房中出来陪着。
许夫人看着毫无生气的花园,道:“我一直身体不好,府中的事好久没有过问了,这花园也该打理一下。”她叹口气,“府中的事我已管不了许多了,茗昌,还是要早点请芸兰回来,她才是府中主事的人。”上元节后,宇文芸兰回了娘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来。
许茗昌苦笑一下道:“夫人觉得那里不满意,我差人收拾。芸兰怕是暂时不能回来,她母亲想多留她住些时日。”
程如烟听出许茗昌语中的推托之意,不由心生疑惑,许茗昌和宇文芸兰一向相敬如宾,为什么许茗昌不愿请妻子回来?
许夫人无奈的看着许茗昌,道:“上元节之后芸兰就走了,已经快一个月了。不管怎样,你总要大度些,应当去趟宇文府,问候一下你的岳父岳母,再把芸兰请回来,不然就是你没有礼数了。”
许茗昌见许夫人坚持,不好拒绝:“近日公事繁忙,待闲下来我一定去请。”
入夜,程如烟服侍许夫人梳洗,梳洗毕,许夫人用手理着程如烟的鬓发:“如烟,怕是有件难事要你办一下。”
程如烟一愣:“母亲尽管吩咐。”
许夫人一脸忧愁:“你嫂嫂已经在娘家住了快一个月了,她的父亲一直看轻许家,你三哥因此不愿去岳父府上。只是,若是没人去请你嫂嫂,只怕宇文府不愿让女儿回来。”她又握住程如烟的手,“如烟,府中人丁单薄,你三哥不愿去请,也只能你去宇文府一趟了。你见了宇文夫人,就和她说我身体不好,只能由你代我去问候她,请她不要见怪,还请你嫂嫂务必早日回府。”
程如烟不好推托:“母亲放心。我见到宇文夫人,会和她好好聊聊,让她看在母亲面上,让嫂嫂早日回府。”其实,程如烟也猜得到许茗昌的岳父岳母怕是不好说话,只是她不愿看到许夫人失望,宁可自己硬着头皮试试。
次日一早,程如烟精心打扮一番——实在不愿宇文府众人看轻自己。程如烟带着鸾枝和几名家丁,不多久就到达宇文府。
宇文府果然与许府不同,高门矗立,大门紧闭,只开一个耳门,门口两个镇宅石兽张牙舞爪。一个家丁上前报门,一会儿就灰溜溜回来了:“小姐,人家一听我们是许府的人,三公子又没有亲自来,就直接让我们回去。”
程如烟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鸾枝在一旁插嘴:“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宇文一族是望族,一直看不起许府的人呢,肯定不会给小姐好脸色。”
程如烟心中不忿,反而心生一股豪气:“哪能轻易回去,既然来了,一定要见到宇文夫人。”她吩咐家丁拿些碎银:“把这些给当值的人,告诉他们,如果放我们进去,还有重谢。”
过了约两刻钟,终于有人传话让程如烟从侧门进去。程如烟和鸾枝随着一个老妪七拐八拐,最后进入一处小小院落,老妪到:“夫人能不能见你还不一定,你就在这等着吧。”说罢扭身走了。
程如烟等了片刻,不见一个人出来,正在思索应当如何是好,忽闻几声冷笑,她应声看去,只见一个俊眼修眉,衣饰华美的女子被一群丫鬟簇拥而出。这名女子是宇文芸兰的妹妹宇文芸竹,年龄与程如烟相仿。她斜目看了程如烟一眼,不屑问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
程如烟强忍怒气:“宇文小姐,我是许府的亲眷,特来拜见宇文夫人和嫂嫂。”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鸾枝捧着礼品,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
宇文芸竹又扫了程如烟一眼:“想见我母亲,那你要先把我侍候舒服了。我现在去湖边,你来帮个忙吧。”话毕带着丫鬟往湖边去了。
鸾枝害怕,悄悄地拉了拉程如烟衣袖,程如烟挥挥手让她不要管。程如烟也知道来者不善,不过她也不愿示弱,于是若无其事的跟着宇文芸竹走了过去。
宇文芸竹所说的“湖”,也就几分大小,不过加以怪石点缀,配上凉亭,倒也有些意思。宇文芸竹坐定,道:“倒茶。”旁边丫鬟刚要上前,宇文芸竹瞪她一眼,“没有你的事。”
程如烟见状,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宇文芸竹见她一动不动,又道:“人要是眼力不好,恐怕寸步难行。这位许府来的姑娘,我的珠花掉了,麻烦你帮我拣下。”
程如烟低头一看,果然见宇文芸竹脚边落着一枚小小的珠花。程如烟见宇文芸竹这般无礼,早就料到今天见宇文夫人已是无望。她俯身捡起珠花,作势要递给宇文芸竹,突然手一收,将珠花扔到了湖中。
众人大惊,宇文芸竹没想到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竟如此大胆,又急又气,站起来道:“胆子真是不小。”
程如烟道:“这湖是小姐家的,珠花怎么也跑不到府外。小姐那天想要这珠花了,派人在湖中好好找寻就是了。”
宇文芸竹脸部扭曲着:“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怎么走出我这宇文府。”
程如烟见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瞬间面目狰狞,道:“小姐太容易动气了,小姐要留客,我留下即可。”
宇文芸竹走至程如烟面前,道:“我就知道许府的人不懂规矩,那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话毕,她的手已挥至半空,正在此时,有人大声道:“真是好笑。
宇文芸竹大吃一惊,看清来人后,她迅速红了脸,手讪讪的收了回去,不自在的站着。
程如烟也吃惊不小,既惊宇文芸竹这样的官宦女子竟然真的动手,再惊竟然有人及时喝止她,真是运气不错,不知道今日运气能不能再好一些,把嫂嫂也请回府去。
喝住宇文芸竹的是一位青年公子,穿一件青色暗纹长袍,气度不凡,脸上透着一股凌然的傲气,他唇畔带着笑意,眼睛却一直望着程如烟。这位青年公子是宇文芸竹的长兄宇文铭的客人,宇文铭本来是请他在园中随便走走,他蓦然看到亭中的程如烟容颜出众,心中好奇便一直观望着,直到宇文芸竹欲要动手他才出声喝止。仔细看来,眼前的玉人更是清丽脱俗,倾城绝色,使着满园春花黯然失色。
三个人正各想各的,突然一名男子急急走到青年公子身旁,正欲开口,青年公子忙冲他使个眼色。来人顿悟,道:“四……四公子,怎么到了这里?”
那青年公子眼光始终不离开程如烟,漫不经心的答道:“随便走走而已。”
程如烟原以为这位公子是什么侠义之士,看他毫不避讳地死盯着自己,早已浑身不自在,觉得此人也不过尔尔。
刚来的男子又喝道:“芸竹,既然有客人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待客,却让客人站在这里?”
那个男子便是宇文铭,宇文芸竹向来怕自己的长兄,委屈的撇撇嘴:“大哥,这不能怪我。她自己要站着的。”
程如烟见宇文铭要做好人,索性得寸进尺,上前施礼道:“宇文公子,小女子是许府三公子的远房妹妹,是受许夫人所托,来拜见宇文夫人,并请嫂嫂回府,不知公子能否让我见见宇文夫人和嫂嫂?”
宇文铭尴尬道:“这个……当然,当然,我二妹也该回许府看看了。”
那位四公子听他们提到“许府”,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问:“那个许府?”
宇文铭忙恭恭敬敬道:“是府上姻亲,我妹婿是秦王主薄许茗昌。”
四公子听他提到秦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许府都派人来请了,如果不放人回去好像不妥。”说完又笑看了程如烟一眼。
程如烟装作没有看到,继续道:“许夫人身体抱恙,心中很是挂念嫂嫂。”
宇文铭怕自己的家事被旁边四公子听了取笑,不愿程如烟再说下去,忙道:“我二妹刚刚在陪母亲,现在大概回房了,我这就让她过来。”
四公子听了,心中觉得好笑,摆出一副闲事要管到底的模样,道:“既然如此,你不必请你妹妹过来了。还是让她收拾一下,早早随这位小姐回府吧。我们三个就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告诉你的妹妹。”
宇文铭先请四公子落座,那四公子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坐下,宇文铭这才告辞去了后院。
四公子见程如烟一直站着,道:“小姐为何不坐?”
程如烟看着亭边的杨柳已经吐出新芽,黄黄的嫩芽让她心情也无比明媚:“我看宇文公子真这么快的脚力,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宇文芸竹冷着脸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心中早已咒骂程如烟千遍万遍。
不过一会儿,宇文铭匆匆过来道:“我二妹已收拾妥当,这就随小姐回去。”
程如烟忙起身道谢:“多谢宇文公子,小女子告辞了。”她让鸾枝将礼品奉上,也对旁边的四公子低声道,“也多谢这位公子了。”
四公子很轻巧地笑着:“小姐太客气了。”他又看了程如烟一眼,道:“今日见到小姐,三生有幸。宇文府府深路多,我送小姐出去吧。”
程如烟脸一红,见一旁的宇文芸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遂点点头,跟着四公子出了园门。虽然自己无心结交这位奇怪的公子,但是能让刁蛮女宇文芸竹生些闲气,也是大快人心。
走到府门,程如烟惊见宇文府大门已经大开,门外停着一辆华车,车中必是宇文芸兰无疑。她再次谢过四公子,四公子含着笑,双眸灼灼:“小姐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上了车,程如烟透过车中缝隙看去,宇文铭已经赶到门口,正和四公子说着什么。听说宇文铭叔父宇文化及已是位极人臣,宇文铭却对这位四公子毕恭毕敬,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莫非是大唐宗室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