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我们必须砍掉不赚钱的业务,只做赚钱的业务。”
蒋一帆的父亲蒋首义坐在140平方米的气派书房内,语气非常平静地回答着蒋一帆的问题,此时他正戴着配有金链的老花镜,看着手里的材料。
“可是爸,外面那四百多人都在我们这儿干了很多年,几乎都是十年以上,二十年的居多,如果……”
“就是因为他们都干了十年二十年,工作能力还止步不前,才坚决不能留。”
蒋一帆闻言双手撑在蒋首义书桌边缘,倾身质问道:“那梁姐呢?梁姐难道工作能力也不行么?她可一直都是业务骨干啊……”
“她太老了,上手新线太慢。”蒋首义依旧淡淡一句,连头都没抬。
蒋一帆咬了咬嘴唇,“爸,如果我们现在对那些有终身贡献的员工都是如此,那留下来的年轻人会认为等将来他们老了,我们也一定会这么对他们,他们不会有归属感、不会衷心的。”
“衷心?!现在业内都不景气,未来十年可能都不会太景气,所有钢企都在裁员,他们不忠心也没别家可去。”蒋首义边说边脱掉了老花镜,抬眼瞅了一眼蒋一帆,“不想留就走,不够我再招,咱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以为老爸我裁掉的就是外面那四百多人么?错了,他们只不过是代表,老爸这次要裁3600人。”
蒋首义话中的这个数字让蒋一帆难以置信,3600多人相当于新城集团总员工数的30%,那意味着多少条生产线得彻底停止运转?
蒋首义似乎早就猜到儿子会是这个反应,他身子一松,背靠在皮椅靠背上,默然道:“老爸我已经很仁慈了,如果再狠一点,我不介意这次裁5000人。”
“你疯了爸?”蒋一帆瞪大了眼睛。
蒋首义轻哼了一句,“我清醒得很!全公司都疯了我也得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说到这里食指扣起敲了敲桌面,“下周开始,我们主攻特种钢材,目前优质工业用钢、汽车钢和轴承钢都是赚钱的,得扩大生产,其他钢种一律停掉。”
蒋一帆听后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爸,咱们特种钢材占比太小了,现有的这些特种钢生产线利润就算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以支持整个集团的开支。”
“所以老爸才要解约开支!”蒋首义再次用力敲了敲桌子,“裁人,就是解约开支的第一步,这3600人一走,一年可以省2.16个亿!再把几条老旧的生产线一卖,资金缺口就……”
“可是爸!”蒋一帆这回没等蒋首义说完,就直接打断道,“普通钢材目前只是产能过剩,但不代表国家不需要,现在无论是建高楼还是修高铁,哪样不需要钢?如果轻易就全部清盘,将来等行业缓过来,我们重新扩张会花更多的钱!”
“所以我没说全部清,我说先卖几条看看形式!”
“可是……”蒋一帆欲言又止,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似乎明亮通透的书房实则昏暗无比,让蒋一帆看不清父亲的脸。
蒋首义此时突然笑着站了起来,他学着蒋一帆的样子将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贴近蒋一帆道:“老爸知道你想什么,你想一个工人都不辞退,一条生产线都不卖,因为你不想改变,是不是?!”
蒋首义的眼神死死勾着蒋一帆:“你不想变,因为你有自己的打算,而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打算是当新城集团的终结者,把你爷爷一手建立的钢铁帝国,卖了……”
蒋首义在说最后“卖了”两个字时,语气特别轻,携带者一种对于愤恨的克制。
“你是不是觉得你师兄王潮说的特别对、特别宏大、特别诱人?而你老爸我就跟个铁老头似的冥顽不灵?”
蒋一帆正要说什么,蒋首义就直接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别扯那些什么规模经济和议价能力,老爸明着告诉你,大的做不了咱可以做小的,就算小到跟新三板一样也无所谓,只要能盈利,企业就不会死!不仅不会死,有朝一日还会东山再起!所以你趁早死了卖壳这条心,只要我蒋首义还活着,他们金权永远别想多吃一口!”
蒋一帆闻言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爸,您这样公司是保住了,但那3600名工人就牺牲了,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勤恳努力,很多人除了工厂宿舍就没有房子住,难道要让他们露宿街头吗?”
“蒋一帆!”此时蒋首义站直了身子,厉声喊出儿子全名,“我们是企业家!不是慈善家!你仁慈博爱最后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看着蒋一帆不为所动的表情,蒋首义气得青筋直冒,“你现在站在道德至高点觉得自己特正义是吧?!老爸告诉你,如果现在不牺牲这3600人,信不信,明年你会看到剩下的7000多人跟咱们所有人一起陪葬!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见蒋一帆依旧沉默,蒋首义双手插起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朝蒋一帆反复质问道:“回答我啊?愿意吗?!”
“不愿意。”蒋一帆终于挤出了这句。
蒋首义听后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向落地窗前,当他将百叶窗拉开时,窗外只是一片黑暗。
“帆仔,老爸现在不需要我的亲儿子来增加我耳朵的老茧,你除了当你那个好师兄的说客外,是不是更应该好好考虑如何当一个称职的接班人?”
蒋一帆抿了抿嘴,父亲的背影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是以前的父亲教会自己的,父亲曾经告诉他,如果想把企业做大,这五个字缺一不可。
可如今的父亲,似乎眼里再也容不下这五个字了。
蒋一帆不明白,究竟是世界变了,还是父亲变了?
亦或是,都变了……
蒋一帆的眼前此时浮现出梁姐灰白的头发,耳边再次听到小罗轻轻的呜咽声,当然,还有周围那些陌生工人沧桑而凝重的面容。
思忖良久,蒋一帆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爸,如果新城集团是一个不守信用、不讲道义也不懂感恩的企业,我宁愿不当接班人。”
“你说什么?!”蒋首义转过身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如果新城集团是一个……”
“砰!”
蒋一帆话还没说完,落地窗边一个半人多高的瓷花瓶就被蒋首义一把推倒在地,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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