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叫声落下,祖冲之的卧房亮起了烛火,旋即,祖冲之披着单薄的外衣,夹带着喜忧参半的表情迈过门槛,向西厢房快步奔走,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疲惫状的仆人阿忌。
陶三斗灵机微动,步着阿忌的后尘一路跟了过去。
“老爷,冬灵生了,是个男孩儿,您瞧!白胖白胖,和母亲连相儿!”
祖冲之从丫鬟手里接过用两块散布包裹的婴儿,凝重的神色即刻挂满面容。
“唉!苦命的孩子,来到世上便没了父亲,可怜的母子啊!”
陶三斗不明就里,锁着眉头退却到阿忌的一侧,继续聆听着当事人的对话。
“翠环,室外寒气近人,当心孩子受凉,我们进房说。”祖冲之对着旁边的丫鬟肃然说道。
阿忌被喊声吵醒后,一直半睡半醒,连连打着哈欠,见老爷抱着孩子跨进西厢房的门槛,他下意识向前跟了几步,走到房间外门一侧,两只手顺势插在长衫袖口半蹲下来。
陶三斗一时好奇,忘记了前面阿忌的存在,一只脚不偏不倚拌在了阿忌的身体之上。
“哎呀!”
两个仆人痛苦的喊叫声顿时吸引了前面祖冲之和翠环的目光。
祖冲之转身禁起眉头目视二人:“半夜三更,还有心思打闹,你们在外面守候,没我的话不许进来。”
阿忌委屈的揉着膝盖,而陶三斗却实撑的跌了一个狗抢屎,整个肚皮贴在门槛上,两只手已经触到了西厢房的地面。
他瞪大了双眼,额头上现出几道凸凹的皱纹,仰头准备起身退后,却无意间目睹了离他四五米远的床榻上平卧着一个虚弱女子。
对面的女子刚产下男婴,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眼前的几绺发丝,由于房间内烛火昏暗,对面的女子平卧于床榻,陶三斗只捕捉到了她的一个模糊侧面,但见她双目微睁,气息平缓,一身粗布衣裳与远观的倩影不相匹配。
短暂一瞥,虚弱女子的映像一时间深印在陶三斗的脑海。
阿忌猛然间从身后将他生拉硬拽拖出了门外,继而,房间的门被翠环无情叩紧。
“阿斗,一个被凌辱的丫鬟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这一跤把你跌傻了。”
陶三斗被阿忌粗鲁的一个拖拽动作弄得全身酸痛,斜眼看去,对面的阿忌却若无其事,站在那儿撇着嘴、发着笑,怒火蹭的一下窜到陶三斗的喉咙,他快速扬起右手朝阿忌的头顶噼呖啪啦乱砸一气,嘴里念念有词:“你这个呆子,我让你笑,让你笑……”
突如其来的无影手让阿忌猝不及防,一脸痛苦的表情快步向后一个劲儿躲闪。“死阿斗,你疯了,快收手,被老爷看到要挨骂的。”
过足了手瘾的阿斗停止了进攻,一把扯过阿忌的长衫袖口,“方才,你说什么,谁被凌辱。”
阿忌被陶三斗莫名其妙的教训一番后,呆若木鸡,一只手战战兢兢还在护着脖颈上的头,听见陶三斗的问话,他呲牙咧嘴说道:“我看你真是跌傻了,在这个府上,你和冬灵走得最近,十个月前,你忘了吗,她去赶集市,被恶霸沈天修强行凌辱了,你还口口声声要为冬灵伸冤,结果被老爷拦下,之后,这件事不了了之,谁知道冬灵却意外有了身孕。”
陶三斗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松开阿忌的袖口,一只手随即搭在他的肩膀上。
“阿忌,你以为我虚张声势吗?说着玩儿的?我只是想让老爷出面来教训那个恶棍,为冬灵伸冤报仇。”
“老爷?现在老爷只不过是七品县令,沈天修本事通天,买通了朝廷上至二品大员,下至长史、参军,处处都是人家的耳目,老爷势单力薄,也只能言语安抚冬灵,任由沈天修逍遥法外,我看你这一跤跌的着实不轻。”
借着阿忌的嘴,陶三斗对时下一些简单的人际关系及衍生事件有了初步了解。
他尤其对“和冬灵走得最近”这句话兴致高涨,方才无意间瞄了一眼冬灵的侧卧状,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和这个叫作冬灵的女人还颇有些渊源。
原来,在娄县县令祖冲之的府上,侍奉的仆人并不多,平日里也只有陶三斗、阿忌紧随老爷左右,而冬灵与翠环多数时间陪着小少爷玩耍。冬灵芳龄十八,与年长他六岁的陶三斗说话投缘,陶三斗平时借着在老爷身边伺候的机会,经常偷偷的留一些可口的菜肴,背地里拿给冬灵品尝,日子一长,冬灵对陶三斗在生活上也着实的照顾有加。
这一点,心眼儿如针孔儿大的阿忌看在眼里,一直记恨于心,故而视陶三斗为眼中钉,时常变着法儿的想出口气。哪成想,今日陶三斗不容分说、毫不留情的拳头令他一时间心有余悸。
“阿斗,你今后打人的手能不能轻一些,你看,本来我头发稀疏,脑袋禁不起你的拳头,头皮现在还淤胀的厉害。”
半作思忖状的陶三斗被阿忌的报怨惊醒,带着一脸不屑的表情来到阿忌对面,抬手摸了摸阿忌的头顶,本就不平坦的头皮之上密密麻麻胀出了一些包状体。
“这是对你的惩戒,看你今后长不长记性,还敢不敢与我言语轻蔑、动手动脚了。”说话间,陶三斗故意将放在阿忌头上的手施加了力道。
“哎哟,不敢了,与我发狠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去和沈天修挑衅。”
一句话激起了陶三斗的怒火。前世的他在上学时便有集结一竿俯首称臣子弟的本领,可眼下在南朝刘宋,1500年的号召力显然已失去血色,不过,仗义的为人促使他在阿忌面前将英雄气概表现的淋漓尽致。
“沈天修是吧,明日我便去寻他,让他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哼,大话连篇!”
陶三斗不在与阿忌继续浪费口舌,注意力即刻转移到西厢房。他身体近前,将右耳贴俯在门邦上面。房间里的说话音时断时续,他索性用手指在门上捅了一个黑眼球大小的窟窿,直勾勾观察着房间里边的情形。
冬灵已经起身微躬着腰坐于床上,翠环在一旁侍候,老爷将孩子轻放在床铺上面,若似语重心长劝慰着时而哽噎的冬灵。
冬灵回眸间,陶三斗的好眼力看清了她的容貌。纤眉如柳,长发散披于肩,鼻梁高挺,薄唇微扬,下颏尖尖,脸上丝毫没有粉黛残留的痕迹,若是穿着名门望族千金的衣裙,冬灵的长相定是炙手难寻的一副美人胚子。
静若栖鹃落花枝,动则彩凤展翼时。
眼下,虽说她只是府上的仆人,但透过举指间的情愫和韵味与其他仆人相比却有着明显不凡之处。
随着打更人敲响了四更天的梆子,祖冲之挪步回头准备离去,陶三斗急忙并肩与阿忌站到一起,恭送老爷回房休息。
完成了仆人的差事,两个人顿时长舒一口气,阿忌依然护着自己的头,生怕遭受二次进攻,而陶三斗两次亲见冬灵,加之阿忌的提醒,对这个苦命女的遭遇事同己出,伸张正义的凛然之气一时间纵贯全身。
翌日辰时,陶三斗借着打扫庭院的间隙,在院落的一角寻到了一根如成年人胳膊粗细的棒槌,两手紧握于身后,匆匆走出院门。
他步履如风,疾速从阿忌身边掠过。
“阿斗,西厢房门前空地还未打扫,你便偷懒,阿……你提着棒槌去哪儿。”阿忌眼神诧异,口舌吞吐的冲着陶三斗的背影喊去。
陶三斗跨出府门,回身怒气横秋的撇出一句:“我去教训沈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