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猪气断毙命,陶三斗连声感叹。
“唉!只待日后投胎做个食素的畜生。”
久坐于马车内惴惴不安的冬灵,闻车外话音,遂知凶险已除,便怀抱着骁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在陶三斗的引荐之下,向魏元忠微躬身行见面礼术。
魏元忠忙谦逊回敬,一双豹子眼急扫过冬灵的面容与怀里的骁儿,便即刻与陶三斗笑语相视。
“义士,好福气,娶了一位如此娇颜俏美的佳人,但看令郎的双眸也颇带些男儿大义风骨。”
魏元忠的两句夸赞美言出口,陶三斗一时间甚是得意,迎合着魏元忠,笑语开言。
“哈哈……虎父无犬子,元忠兄长果真独具慧眼。”
陶三斗故意隐晦实情,生怕暴露孩子的身世,在兄弟二人面前大跌眼镜、有损颜面,于是,借机添油加醋,恨不得将沽名美誉全部揽于一身,身旁的冬灵两眼藏笑,瞥了夫婿一眼,紧忙害羞的抱着孩子再次回坐于马车内。
弟弟元孝眼眶里依然可见余留的莹莹泪水,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时不时漫不经心的附和着做作的笑声。揉了几下红润的双眼,他跃步凑近魏元忠。
“兄长,元孝这些年一直往返于这狼冥古道,其间只历经一些山猪、野狍之类,除此,元孝并未觉察出这条狭道的凶险之处,兄长方才的话语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吧。”元孝一面说话一面跃身落于坐骑之上,见兄长周身并无代替脚力的马匹,便一个纵身从马背上跳下。
“兄长,你没有随身坐骑,居然一人徒步在这荒郊野岭?”
魏元忠见元孝疑虑质疑,面露微笑,仰面将两根手指半含于口中,一声贯穿于山谷的哨音尖声散去,哨音落下,左右两侧山顶,顷刻间蜂拥而至数以百人的山贼,前面带头的几个山贼摇旗呼喊。
“首领,守山众弟兄均已到此,我等悉数听从号令!”
魏元忠将手指在衣衫上滑了几下,拭去了口水,抬手示意元孝仰头注目。
“元孝,你且看,山头上的一竿人等皆是为兄属下,狼冥道近年来,不但豺狼虎豹出没频繁,其间,山贼草寇也日渐盛崛,你们若要与他们针锋相对,恐怕身家性命就难以保全了。幸亏为兄在此设哨,探得方才事故,为兄这才前来一看究竟,哪成想,竟然与弟弟相聚。元孝,现如今,为兄已在狼冥古道的山岭之上,栖山而居,占山为王,为兄在此,你们已全然脱离险境。哈哈……此等声势,元孝可见过。”
魏元孝顺着兄长的指向,抬眼环顾四周山岭,方才静寂的山林,此时人声鼎沸,他怔怔的禁了一下眉头,转而惊声质问兄长。
“兄长,你我兄弟二人十五载不曾相聚,十五年前,你天资聪慧、血气方刚,幸得高师指点,勤习武艺,为行大义,救众生于水火,你远走异乡,投报忠良,却不曾料到今日一见,你竟然颓居山野,化身山贼,你的一腔沸血,你的拯救大义岂不是成了世人唾弃的笑柄?”
元孝气散于身、怒目圆睁、语气透出丝丝激愤。
魏元忠听言,收敛笑容,但举指投足却不失兄长之态,温言回应。
“元孝,你无须动怒,且听为兄一言。当年,为兄四处投师访贤,甚至委身官府屈于无品衙差,但朝廷骄腐,时局迂溃,广用无能鼠辈充当地方官员,地方黎民百姓哀怨累累,沸声四起,凡有满腔抱负、宏图大志之士屡遭酷吏奸人所害,为保一己之命,他们大多隐居山林,不再过问百姓疾苦,为兄看破无能朝廷定不能有所作为,方才在山林深处坐享山头首领位置,表面上为兄是贼,实则在此间仗义疏财、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与兄弟识大体、行大义的说辞有何分别。”
魏元孝冷眉肃立,聆听兄长的解释,一旁的陶三斗见此形势,急忙握住魏元孝的一只胳膊。
“元孝,兄长所言即是,你们兄弟二人所行之事有异,但最终的结果皆为不失大义初衷,三斗以为,元孝误会兄长了。”
陶三斗的一番劝慰并没有打动固执己见的魏元孝。
“陶兄,此事乃我与兄长的家务事,你无须劝解。”
说完即刻转身冲着元忠禁眉直言抛出。
“兄长,念及你我血脉同宗,元孝奉劝兄长早日回头,揭去这山贼辱名,随元孝同行,拜于家师门下,日后,待我们招贤纳士,成得一番气候,也好揭竿而起,让黎民百姓过上安生的日子。眼下,你藏匿于这山头之中,怎会有出头之日,家师施仁善,传袭了竹林七贤的雅士风骨,对待像你我这样凛然大义之人,定会知人擅用,况且我们精通武学,与家师的思想精髓融为一处,他日,你我多年的投身报效宏愿也会得以实现。”
魏元忠若有所思的听着弟弟的规劝,而同样固执的他,此刻脸皮上的铁青色随着元孝语意的递进越加深浓,他凝神思忖,退后两步。
“元孝,想不到十五年不见,你居然变化得如此愚钝,雅士?贤人?你的家师只凭借虚无的理论便能叱咤于千军万马之中吗?简直就是个笑话,你让为兄屈身侍从,每日听那些所谓的仁义大道,那还不如让平日里散漫成性的我去自寻死路算了。元孝,今日你我兄弟相见,本该酩酊大醉、喜庆团圆,但眼下看来,你与我志不同,道不和,你且好自珍重,为兄只管在此处占山为王,落得清闲自在。”
见兄长毫无顺从之意,元孝唉叹长吁,嚼齿泪落。
“兄长,你为何如此任性执拗,陶兄一身正气,拖妻带子,尚且与弟同流,你我一奶同胞,却不能合力同心,难道你甘于眼睁睁看到这世道沦丧、生灵涂炭吗?”
魏元忠听言,嘴里再次响起那高亢的口哨音,随着声音落下,山头上一竿人等相继退去,一时间,山谷丛林回归静谧。
他将一只手半悬于空中,手掌上扬。
“元孝,为兄心意已决,他日,你我若有缘再聚,且不要再提及此事,以免伤了兄弟情分。陶义士,我们就此别过,你们西出狼冥道,距那永平县只有不足六十里的路程,我们后会有期。”魏元忠拱手相别,随即大幅度转身,跨步离去。
魏元孝强忍心痛,久立无声,眼带不舍与无奈情愫,目送着兄长潸然离去。
陶三斗忙疾步追赶,敞嘴呼唤。
“兄长,且放慢脚步,临行前,我有几句话要讲。”
他一边高呼一边快速来到魏元忠的一侧。
“义士,如果你是来替元孝说服于我,还是请回吧。”
陶三斗方才在一旁听得清楚,对兄弟二人的脾气秉性自然拿捏的十拿九稳,当下,他自知以三寸不滥之舌已难于平缓时局,于是,他脑细胞飞奔,转出了一个缓合兄弟两人关系的点子。
他喘了几口粗气,停顿一刹,便俯身从地上拾起两颗大小不等的石块儿。
“兄长,我手中的这两颗石块儿,大小不一,此时,我将它们握于一只手当中,同时掷出,兄长且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说着话,陶三斗攒足了气力,扬起手,半转身躯,冲着一侧的山壁,将两颗石块儿同时扔了出去。
“叭,叭”两声脆响,整个山谷余音缭绕,两颗石块顿时碎裂落地。
魏元忠表情愕然,对陶三斗突然掷石的举动浑然不解,忙开口问道。
“陶义士,此为何意?”
“呵呵……兄长,你与元孝好比这两颗个头不同的石块儿,方才,我同时用了相同力道将它们抛掷出去,虽然击中山壁的时间有所差异,但结果,两颗石块儿无一幸免,皆变作碎尘。此乃暗示着你兄弟二人的前景,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的志向有异,可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无法割舍。兄长,你试想,你们兄弟二人有谁能眼看着一石粉碎而无动于衷?三斗别无它意,只愿你兄弟二人对彼此的深情厚谊心照不宣。”
陶三斗借抛石喻亲情,一语击中魏元忠的软肋。他茅塞顿开,急忙用一只手拍了拍陶三斗的肩膀。
“义士,你真乃知我心者,借义士抛石开解,我魏元忠已谨记于心,你且与元孝同行,他日,我自当登门拜会,毕竟在此处盘踞年深,出山也须先行遣散众人,这中间也需要些时日,但闻义士今日一言,元忠受益匪浅,感触良多,你等赶路要紧,我魏元忠说一不二,此地暂别,永平再叙。”
魏元忠话音铿锵苍劲、掷地有声,随即步履如风跃出陶三斗的视线。
陶三斗一脸畅快,回身来到魏元孝身旁。
“元孝,我们就此启程。”随后纵身跳上马车,快意挥鞭,扬声叮嘱妻儿。
“灵儿,你与骁儿坐稳,我们即刻赶往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