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佟氏舜安颜,佟国维嫡孙,安悫郡王玛尔浑侄,孝懿皇后亲侄,胤礽曾见过他一面,长相英俊倜傥,为人谦和恭谨,说起来亦是富贵显赫,前程锦绣的一个王孙公子,从面儿上来瞧,倒也不算辱没了五公主。
胤礽轻轻蹙起眉,沉眸深思,右手无意识的将溪则顺滑的青丝绕在指尖,一圈一圈的绕着玩。溪则发上馨香澹澹,胤礽不由自主向她靠的更近,鼻尖轻嗅她那令人执迷的发香,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胤礽素来十分迷恋她的乌黑的发丝,溪则任他将自己的头发拨弄的痒痒的的舒服,抬头问他:“为何叹气?”
“皇阿玛这是又要恩典佟家了。”胤礽静静的道,康熙乃是极重感情之人,他对血缘亲人都格外优待,亦极为优容。故而从前佟国纲党于明珠,其宽宥之;鄂伦岱刚愎高傲,时有悖恶,其亦容忍之。
胤礽发觉,康熙对其舅家佟佳氏的看重甚于朝中任何一家。若是此次,康熙铁了心要以温宪下降抬举佟家,那此事便极是棘手。
溪则垂眸想了想,道:“也不止是恩典了佟家,这也顾着皇太后呢。皇阿玛仁孝,知道皇祖母一直舍不得温宪远嫁,便早早许了将温宪留在近旁;佟国维本是国舅,身份自是尊贵,听闻那舜安颜也颇上进,早早的就领了差事历练,亦无寻常八旗子弟的纨绔作风,说来也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了。”
说起来也是人人称羡的一桩大好亲事。
可是——胤礽不喜欢佟家,他早说过佟家自上往下皆是没规没矩,都仗着有皇上隆宠,佟国维自己谨小慎微才能有如今的富贵显赫。也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这十年的太子生涯耳濡目染,自打溪则嫁给他,便有所查,胤礽是个极重规矩的人,所行所言颇有光明磊落的君子之风,但有凡些许逾矩的事,都不会去做。
溪则话音刚落,就听胤礽不满道:“外表光鲜亮丽,里头腐朽发臭的姻缘还少么?”
溪则倒也不是就赞同了将温宪下降给舜安颜,温宪没见过那舜安颜,这桩婚事便是不成了,对温宪也没什么损失。她这几年又见过那瓜尔佳氏(隆科多妻)几次,回回都是郁结眉心,强颜欢笑,且一次比一次来得消瘦憔悴。当年她赠予她的话,瓜尔佳氏不是没往心里去,就是实在走投无路,无人可依。一家子过日子,隆科多房里的事连外头人都有耳闻,佟家人如何不知?可也不见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可见也算不得什么慈善老实的人家。
胤礽与她都视温宪为亲姊妹,自然也是盼着她好的。溪则略微忧愁:“我听皇祖母的口风,皇阿玛是极中意那舜安颜的,怕是不会改了。且,这事,你也不便出面。”
胤礽坐了起来,道:“我不便出面,老四却可以去请德妃娘娘说句话。况且,”他笑了笑,“不想温宪下降佟家的,不止你我二人。”
还有谁?溪则迷惑,随即又立即豁然开朗,目光中便露出了些佩服,轻笑道:“可惜他没有亲姊妹可以拿去联姻。”
那佩服的目光让胤礽浑身舒坦,他不由直了直身子,挺起胸膛,让自己瞧着更可靠些,朗声道:“正是,这么一来,双管齐下,便容易得多。”然后丢给溪则一个赞许的眼光,表示你能立时想到,小脑袋瓜也算灵敏了,溪则不禁好笑,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下来,问:“那你预备如何行事?四贝勒能听你的么?”
胤礽神秘一笑,道:“这个,你便不需操心了。”
溪则见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不问了,只是那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往小六发上簪花的温宪,想起她二人言笑晏晏,相视而笑时那眼中的流光溢彩几乎将一春的美景都生生比了下去。
那时便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儿,眼下回想起来,亦是觉得怪怪的。
溪则扯了扯胤礽的衣袖,道:“你说,温宪和小六,会不会太好了?”
胤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莫名道:“她二人自小就在一处玩耍,走到哪都是粘一会儿的,当然就要好了。”
溪则也觉得是这个理,便也撂开了不去想,伸出白皙秀致的小脚,碰了碰胤礽的小腿,道:“我渴了。”
“你不是才用过一碗茶?”胤礽怀疑的看着她,不会是差遣他玩的罢?
“现在又要了。”溪则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还不是叫他闹腾着,在浴房蒸了太久,体中的水分都蒸没了。且她只在怀弘昙那会儿想食酸酸的梅子,逼着他亲自满宫去找过一回罢了,后来也没拿什么事差遣他,怎么就生生的揪着那一次不放了。
胤礽听了便也不多问,乖乖的翻身下榻,朝外间走去,不一会儿便传来茶水轻快流泻的声响,接着就见胤礽端着润瓷浮纹的茶碗进来。溪则双手接过,捧到嘴边,一会儿就饮尽了,将空空的茶碗还给他,道:“还要。”
胤礽便又折了出去,这回连那青釉弦纹的茶壶也一道拿了进来,放到了床头的檀木几上。溪则见了就轻蔑的哼了一声,就让他多走了一趟便干脆把茶壶都拿进来了,倒是聪明晓得躲懒。
“溪则。”胤礽坐到她身旁,默默地瞅了她许久,轻轻唤道。
溪则瞥了他一眼,道:“怎么?”态度恶劣,语气冷淡。
胤礽丝毫不介意,踟蹰了片刻,试探道:“你会不会是有了?”为了增多这话的可能性,他又补充道:“前回有了弘昙时,你就总是阴阳怪气的,怎么瞧我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那真是痛并快乐着的一段时光。胤礽心中回忆,还笃定的点了点头:“还是谨慎些罢,明儿我就召太医来给你瞧瞧。”
溪则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面上逐渐浮起淡淡的浅红,干脆翻转过身去,不搭理他,心中却也隐隐的期盼起来。
第二日,胤礽一起身便立即遣了人去找了太医来。太医细细地号了脉,捋着花白的胡子,道:“太子妃脉象平稳,当是无碍,不过天儿闷热,难免就恹恹的,微臣开副清凉解暑的草茶,太子妃一日数回的当茶用便成了。”
未提有孕,便是没有了。溪则有些失望,从生了弘昙到如今,都五六年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想到胤礽迫切的希望着能有一个女儿,溪则轻轻的叹了口气,待他早朝回来,知道依旧是没有,就算面上不显,心中也不定怎么失望呢。
花隐与晴翠皆是知晓溪则的心事的,见她愁眉不展,忙左一个右一个的拥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逗她开心。溪则本不是喜欢烦恼自己的人,只是怕胤礽失望罢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溪则轻笑着打发了二人到外头去,省得在耳边聒噪。花隐与晴翠见她终是展了笑颜,便也放心的退了下去。
到了下朝的时辰,胤礽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见殿中诸人并无喜色,溪则也正如常的坐在罗汉床上绣一块帕子,只是脸色并不太高兴,便知是没有了。他掩下心中那淡淡的失落,坐到溪则的身旁,轻声宽慰她道:“惊喜总得不经意间才有的,哪能让我先猜到呢。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的。”
倒让他反过来安慰她了,溪则不禁好笑,心中最后那一点点郁闷也没有了,推了推他道:“我省得,你去忙吧。”
胤礽不肯走,又说话逗趣地缠了她几回,才让溪则赶走了。
过了午晌,弘昙回宫来了,他如今虽几个年幼的皇叔一同读书,每日起早贪黑的,在宫里的时候极少。
溪则拉着他仔细的上下端详,身子骨似乎壮实了,也长高了。与弘晟小时候贪玩长大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弘昙是小时候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稍微大一些儿就活泼好动,顽皮的很,他一面倚着溪则任她细瞧,一面问道:“阿玛呢?儿子书本上有不懂的地方,想请教阿玛。”
“你阿玛得到晚膳才回来。”溪则一说完,就见弘昙漆黑的眼眸一亮,道:“那我能去找大哥玩么?”
就知道这小魔星不是真想请教胤礽学问,不过是想寻机跑去玩罢了。溪则拉着他坐到罗汉床上,温声道:“额娘有些日子没与你好好说话了,你今日就陪陪额娘,别去到处跑了。”
弘昙有些不情愿,却依旧乖乖的依在溪则身旁,认真又仔细的回她的话。
额娘问儿子,多是问些吃的好不好,睡得暖不暖云云,每回这么问,孩子就难免觉得烦,溪则便不问他这些,寻了旁的东西来说。
轻松有趣的讲了会儿子,溪则叮嘱他:“与叔叔们相处要恭敬些,便是比你小的叔叔也不能怠慢了,你是东宫的二阿哥,比他们小了一辈,待长辈要事之以礼,这你是知道的,额娘就不多说了。”
弘昙立即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垂手道:“谨记额娘教诲。”
这是胤礽定的规矩,平日他是不管的,然凡有教诲的言语,必得立身恭听,不可有一丝怠慢。
溪则欣慰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玩吧,早些回来就是。”
弘昙高高兴兴地道了谢,一忽儿就跑没影了。到底是孩子,总不喜欢叫人拘着的。溪则温柔的看着他跑出去,让人把二阿哥的哈哈珠子与乳母找来,细细地问了他们弘昙的饮食起居,又嘱咐他们好生伺候,才放心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天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