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极难解的事——三叔与他的真爱——不多久就让我姑母固伦荣哲长公主给解决了。
荣哲长公主的闺中好友是二王福晋,由此可见,长公主有多犀利了,二婶的犀利自家人偶能得见,姑母的犀利是在心里的,她不与你多废话,直接上手。据贴身服侍我的小让子在御膳房主管采买的远房亲戚偷偷来说,那日,姑母回京,从二婶那听闻这一茬糟心事,起头什么也没说,翌日,便去了三叔京郊的别苑,直接到那宛如姑娘面前。
她是固伦长公主,除却皇祖母与皇额娘,便是大清朝最尊贵的女子,那区区二品官宦的女儿自然是要向她行大礼参拜的,姑母施施然坐在正座上,也不叫她起身,任凭三叔在边上不断使眼色也不出声,只是悠然自得的饮茶。
快入冬的天气,地砖的寒意从地底下而来,浸入骨肉,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宛如姑娘就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一声也不敢吭,三叔倒是想出头,却让姑母带来的侍卫压在座上,三贝勒的亲卫亦让长公主的亲卫制衡,统统挡在门外,半点也瞧不见里头的动静,免除了“家丑外扬”的忧虑。
至于小让子的远房亲戚为何会知道,这是因为小让子的远方亲戚的远房亲戚是长公主的心腹内宦。我很为他们这一家子担忧,怎么都入宫来做内监了,断了香火怎么好哟。
那日,姑母徐徐饮尽一盏茶,就居高临下的望着宛如姑娘,先与她道:“若非你在皇家兴风作浪,哪配本宫与你饶舌。”
宛如姑娘浑身打颤,满目可怜的望向三叔,三叔动弹不得只能用眼愤怒的干瞪着他强悍的姐姐,他姐姐半点都懒得理他。
继续道:“你既然如此贪图富贵,贪恋尊位,本宫便与你讲话说白了。”她语气轻轻的,声音也不大,却让人浑身发冷,宛如姑娘的泪水涟涟而下,显得楚楚可怜,她哀戚着求道:“臣女与三贝勒是真心相爱的,臣女不图富贵荣华,只求能在贝勒爷身边伺候。”
姑母淡淡的摆手,她没兴趣知道这些:“其实,你要做三福晋,也不是不可。”
宛如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皇额娘是绝不会承认你的,因此,你做了嫡福晋,满天下也无哪个贵妇人敢与你往来,三贝勒从此再见不到亲额娘的面,排斥于皇室宗亲之外,前途葬送,只能做个闲散宗室。你别不信,皇额娘说得出便做得到,她说了敢娶你便不见三弟,那三弟就永远都如不了慈宁宫的门。”姑母雍容华贵的身姿略嫌慵懒的倚着椅背,眼中对跪在她身前的这名女子充满了不屑,语气依旧是不迟不缓,淡淡的,没半点焦虑,仿佛只是在逗一只无处可逃只能俯首的小动物,充满了野趣。
宛如姑娘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熄灭,但不过片刻,她又信誓旦旦的道:“太后娘娘迟早会动容于我和贝勒爷……”
姑母没让她讲下去,打断道:“至于你阿玛,他能使你攀龙附凤,本宫便与你保证,三月之内,必有御史联名上奏,参得他丢官远谪,永无翻身之地。看你家中还有哪个敢与你往来,敢与你撑腰。”二舅公庆德极是喜欢做御史参人,他在御史台窝了许多年了,任凭高官显爵都不舍得将左都御史的官位让出来,可见御史台有他多厚的人脉,要参倒谁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一来,她从此孤苦无依,母家不得回,婆家不得入,京中的宗室圈子亦容不得,只能依靠三叔,至于三叔,姑母更为不屑道:“他眼下能为你抛弃原配,你怎知来日他不会为其他女子抛弃你?原配都能冷血无情,你这继室又算得了什么?”
三叔在一旁继续瞪眼,干瞪眼!
宛如姑娘颓然倒地。
姑母见此,便抬了抬手,使人将她拖出去,命人把门关上,与三叔促膝亲谈,至于谈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叔一出来就立刻往慈宁宫负荆请罪,称自己鬼迷心窍。
这事算完了。
不过,宛如姑娘的阿玛,还是被人参了,抄家时,抄出了三千万两白银,真是,贪官污吏。
原本,我是以为姑母赶走宛如姑娘是为皇家和睦,直到有一日我与小让子几个捉迷藏,躲在御花园的假山中,小让子他们找不到我,就寻到别处去了,我十分得意,正想着何时出去,就听到假山边上有一道柔和的嗓音:“给姐姐请安。”
是三婶。那对面的就是姑母了。
姑母道:“你还好吧?”那口气极是淡薄,话中的内容却是关心的。三婶轻轻的嗯了一声,二人便一齐沉默下来,许久,三婶语带艰涩道:“谢谢你为我……”她停住了嘴,句末带着点哽咽,这似乎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句她便如常的柔声道:“这回是我欠你的。”
姑母没有说话,我通过假山光怪嶙峋的缝隙看到姑母眼睛静静的望着远处,她仿佛没有看任何东西,又仿佛是极眷恋的凝视那一缕空气,仿佛那一缕空气于她便如额娘于阿玛般要紧,良久,她收回目光,眼睛里的缠绵与眷恋已全然不见,只淡淡的看了三婶一眼,便走了。
我一直以为姑母是不喜欢三婶的,三婶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宜室宜家,极是贤惠,也很善良,全家上下,除了姑母没有人不赞她的。姑母却是个自强的女子,本朝对女子的约束虽然弱了些,但依旧不喜有女子抛头露面,姑母也不抛头露面,她坐镇幕后,轻松指挥,和人做生意,已形成北荣南温之势,南温是泉州的两个老太太,主要是与洋人做买卖,将洋货倒卖,我没见过,但听闻挺厉害,皇祖母三年前下江南时,还特意去瞧过她们,赏了许多恩典。
就是如此迥乎不同的两个人。姑母不喜欢三婶也可理解,但此次,姑母能为了三婶与三叔撕破脸面(即使最后没撕破),还将宛如姑娘家闹得家破人亡给三婶出气,实在出乎我预料。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们也是十分融洽的。也难怪,到底是一家人。
后来,与大哥说的时候,大哥叹了口气,道:“姑母做的不是为了皇家,那一个小小的乱家女子,何劳姑母亲自出面?她为的也不单是三婶,而是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子,托付她要好好照顾赫舍里综楚。”
我想了想,明白了,若要使宛如姑娘死心,家里不计哪个都有的是法子,臣和君斗,那是没不要命了。之所以一直无人出手定是姑母请托的,她快马回京,就是不放心别人,免得解决了一个宛如姑娘,却使三叔与三婶嫌隙更深。姑母是用心良苦。
“那女子呢?”
“已病故,不在了。那时起,姑母便不大爱留在京里,怕睹物思人。她与三婶是亲姐妹,长相极像,姑母自然不大爱见到三婶。”
我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依旧似懂非懂。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咱们家,女子似乎比男子更彪悍。”最厉害的是皇祖母就不必多言了,皇阿玛十分尊重皇额娘,二叔怕二婶,三叔倒不怕三婶,但他怕给三婶撑腰的姑母,姑母到如今还没成婚,祖母也不管她,任她逍遥自在的在外头游山玩水,她的别苑已遍布天下,到哪都有歇脚的地方。
大哥正饮茶,听了便给呛到了,一个劲儿的咳个不停,想了一想,仿佛,我说的,也没错。
“大哥,你说,咱们怎么就不是公主呢。”
大哥默默的回过头,拿起一本折子专心的看起来,瞧样子,是不想再理我了。
过了一年,我五岁的时候,皇阿玛就让我去二叔的书院上学了。那书院教习的是洋学问,也教四书五经,古典经纶,十七叔公十分不满,和几个大臣向皇阿玛奏道:“那书院建立不过二十余载,先生都不是顶好的,教的又是些洋学问,恐使人生外心,皇家子弟,不宜去那学习。”
皇阿玛很是干脆:“你说的有理,那里的先生,的确不是顶好的,那就烦十七叔也去做个教习,隔三差五的去一趟,也省得学生们生了外心。”
于是,十七叔公变成了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我去书院也成了定局。
书院在京外二十里外的地方,一日间定难回宫安寝,说来这是个麻烦,我还年幼,三叔等人又各有琐事,照顾不到我。宫里为这事极是烦恼。这时,早赋闲在家的四叔公入宫来见阿玛,说可由他来照料二阿哥。
四叔公一生先是辅助先帝即位,而后肃清江南官场,又赴青海剿灭罗卜藏丹津叛乱,驱逐生乱的策旺阿剌布坦,为大清立下赫赫功劳,先帝封他为固伦和硕雍亲王,成了郑亲王后唯一的一个铁帽子王,准以世袭罔替。
如今他已白发苍苍,一直住在京郊,极少露面,这回因我这件小事竟匆匆的换上朝服,来求皇阿玛了。
皇阿玛把这事与皇祖母一说,皇祖母叹了口气,只道:“让老四照料小二,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于是,这事便定了下来,我就住进了京郊的雍王府别苑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是四四了啊,说完四四就要回现代了啊。
话说,你们这样大声呼喊现代要长篇真的好么?真的是短短的篇幅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