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这是个非常适合逃跑的日子。年轻的贵族们在周五晚上有聚会,梅丹佐不会回来得很早;再加上能用作逃跑工具的无人移动建筑会经过这里,简直是天赐良机。

希恩打算直接从自己所在的四楼爬窗下去,就像他前世来这里那次一样。他不得不走到这一层的尽头,因为其他房间他大都进不去、而且窗户上钉了网格状的护栏;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为空气流通而开的小窗户,只钉了自上而下的两道铁条,很好拆卸。

当希恩走到楼梯口、从盔甲上取下他需要的剑时,他遇到了一点意外。有个守卫走上了通往四层的楼梯,大概是想看看冒失的同伴是否走上了禁地。当他看见希恩现在的装束时,他的嘴因为惊讶而张大;他迅速地掏出匕首向希恩扑过去,另一只手则伸向腰侧去掏枪。

这个男人比希恩高很多。为了节省体力,希恩不打算跳起攻击对方;如果不想“上去”,就让“猎物”下来,这是他从前的狩猎准则。守卫扑向希恩,刀尖对准了他的肩头。希恩顺势屈腿低下身子、让对方扑了个空,同时将手中剑刺向敌人的膝盖。

任何人被刺中这个位置,都会第一时间发生趔趄,经验少的恐怕会直接跪下。被希恩刺中的守卫嘭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希恩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割断对方的喉咙。

但希恩没有。他迅速抬起手臂、将剑反转抬起,用剑的柄头砸向对方的后脑,动作迅疾。

贵族们一直喜欢将刀剑末端的柄头装饰得无比华美,对于盔甲摆设更是不遗余力地加以修饰。希恩手中的这柄剑就是如此,连手柄部分都缠上了银箔、做出了细致的花纹。对希恩来说,繁琐装饰最大的好处就是加大了手柄的重量,让他只砸一下就能将敌人击昏。

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绝不杀人;希恩的打算是这样的。毕竟,这并不是战场上毫不留情的厮杀,只是一次逃亡罢了。就算他对贵族以及为贵族卖命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好感,但他不想大开杀戒。

希恩将昏迷者枪上的弹匣卸下留着备用,之后继续向走廊尽头前进;这次,他的脚步快了许多。到了目的地,他飞快地将小窗上的铁条卸下,先前被他藏起的小刀派上了用场。

希恩钻过了这扇窗户——托他这具瘦弱身体的福,这次他钻过去比前世要容易很多。他迅速地顺着建筑外墙爬了下去。搭建城堡的岩石有少许突出的部分,它们为希恩攀爬提供了便利。

或许是因为愈发接近自由,又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天忍气吞声让他积攒了不少怒火,此刻他兴奋得就像要烧起来,体内流淌着的血液、绷紧的肌肉,无一不裹挟着战意叫嚣。当希恩逃入主建筑后面的花园、被一队武装人员堵截时,那种兴奋感便燃得更旺,而五感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听到对面那些人的细小对话声——

“列文先生让我们不要用枪!”“全是屁话!那狗杂种的腰可别着枪呢,难道等着让他先开火?”“可如果先生发怒……”

“在你们开枪之前,我都不准备用它。”希恩平静地叙述,握剑的手垂在身侧,原本空闲着的那只手则伸向腰后、将别在后面的匕首握在手心。他飞快地提起匕首来横在自己面前,恰好挡下了一颗朝他鼻梁而来的子弹。

匕首是不能和子弹抗衡的。希恩手中的短小利器折成两截,如果不是他向后跃起,那么那截断掉的尖锐部分就弹到他脸上了。

希恩翻身躲到了附近的巨大雕像后面。这是一只龙,希恩对它很熟悉:与之相似的图案就烙在他的胸口与后背上。他躲在这儿很安全,因为没人敢对着象征主人家荣耀的雕像射击或是投掷武器。但希恩也知道,自己缩在这儿等同于坐以待毙。他将剑紧紧握住,另一只手伸向雕像底座与小石子路之间的干燥土地。

首先有两个男人转过了雕像,一个举着枪,一个赤手空拳——或许还有人记着梅丹佐的命令。希恩在看到这两人的那一刻就开始行动了:他手一挥、将手中的沙土洒向持枪者的脸,之后迎着另一个人跳起,将对方的右臂齐根斩断。做完这些,希恩回身将那个揉眼睛大骂的男人打晕,取来了对方的枪。

战斗已经正式开始,如果不能顺利逃出,这场仗就不算胜利。

恍惚间,希恩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称得上“原始”的战场。

杀意蠢蠢欲动如同将要蹿出扑倒猎物的凶兽,战斗与血带来的兴奋感让手中兵刃也发出共鸣般的声响。年轻的战士擅长使用一切武器,能用沉重的斩剑横扫数人,也能使用尖锐的穿甲剑直指敌人心脏。嘶鸣的战马带着他凯旋归去,或者助他有尊严地独自死去——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那时候我们曾为救赎平民而战,这次我为救赎自己而再度拿起武器。

希恩解决了阻拦他的大部分障碍,最后站在原地,甩着剑上沾染的血肉,看着不远处仅剩的一名持枪者。他自己的子弹仅剩两颗,而他打算将它们留到离开这里之后。

“别动,你这小杂种。”那个男人端着枪咒骂道:“告诉你,这枪里装得可是扩张弹,和你那支破枪不同!如果它击中了你的身体,就有你受的了!”

当然,被这种子弹击中后,肢体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

希恩放下了手中的剑,微笑道:“你何不自己试试?”

对面的男人一愣。希恩已将自己的剑掷了过去。失去先机的男人顾不得开枪打人,而是下意识地躲避朝他而来的尖锐武器;紧接着,男人被猛地扑倒在地。希恩趁着这个机会冲上前,膝盖压住男人的腹部,将对方的枪夺了过来。

“威胁别人,是打架时的做法。”希恩扯着对方的衣领,沉声说道:“而我,是在杀人。”他抬手举枪,朝着对方的脸开了火。子弹钻入人体后,弹头像花朵绽放一样爆开,在男人的脸上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那句话虽然不够精确,但说的也算恰如其分。”希恩没有带走插在地上的剑,只留着新到手的枪支。“给我合适的武器,我就能颠覆这个世界。”踏过血肉模糊的尸体向前,希恩走向通往自由之门。

或者叫它“自由之塔”更加合适。

希恩看着面前这座熟悉的石砌高塔,微微苦笑。曾经,对他来说,翻越过去是小菜一碟;可现在,他这可怜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希恩听见墙外有机器运转的巨大轰鸣声,他知道,这声音来自那座移动建筑。他必须快些出去。

沾满鲜血的笨重制服被脱下,这不合体的外套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它的保护下,希恩贴身穿着的衬衫依旧白净,一丝血腥味都没有沾上。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爬。

过程非常艰难。对希恩来说,手指抓向岩石砌成的墙壁、以至于遭受指甲与肉分离的痛苦,脸被岩石突出边缘划伤,这都不算什么。糟的是他这具身体力气不够用,以至于他在离地面尚有几米高的位置掉落下去,被摔得生疼。幸好他终究是来得及,那座钢铁铸成的、因为有四只“脚”而外表怪异的建筑还停在大门不远处。

他终于逃出了牢笼。

“他真的逃了。”梅丹佐面无表情地说着,手指滑过剑身。这是希恩没有带走的武器,上面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但梅丹佐却觉得,这柄剑上依旧残留着希恩的愤怒与战意。

年老的管家在一旁看着,心中惴惴不安。他看着梅丹佐长大,但始终搞不懂这位年轻主人的想法。梅丹佐的微笑可以表示他心情不错,也可以预示着他又要拿起鞭子抽人;而梅丹佐没有表情时,他可能会动手殴打别人或者安静地独处。总之,根据表情揣摩对方做法是不可行的。他开始为那几个尚未死去的失职者难过。

如果这位老人知道梅丹佐只是被震惊得回不过神来,那他肯定会大松一口气。

原本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对此,梅丹佐十分惊讶。他没想过希恩能够成功逃跑。暂且不说希恩怎么会有能力打败那些个训练有素的守卫,一个失忆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到外面的世界。

当梅丹佐想起希恩在藏书室呆过一整天后,他就明白对方为什么有信心逃出去了。那本记述了交通网的城市指南书,梅丹佐从未看过。他在这城市中已经生活了十九年,对这城市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可他知道,希恩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想出逃必须有书面指导。

那座服务贵族们的无人移动建筑今天下午经过了这里,而它的运行路线经过许多交通工具站,行路中的转折点有无限可能。希恩利用无人建筑与移动工具离开,自己就算想捉对方回来,也只能使用白痴般的地毯式搜查。“真是聪明。”

管家走上前来,问他:“先生,您是否打算捉那个男孩回来?”

“我需要去捉吗?他躲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滚回来。”梅丹佐笑得残忍又自信:“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契约能给他带来什么伤害。除非他走运地遇到了精通法术的人,但这城里又有哪几个姓氏下的人懂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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