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的舞会在混乱中提前结束了。梅丹佐被布莱恩邀请同行,他欣然应允。他有些话需要倾诉,这位好友是他最为恰当的选择。他们沿着街道行走,做着有失贵族风度的行为。
“刚才你是怎么了?那个抢夺蓝钻石的家伙只是个孩子,你完全可以捉住他的。他行动是很快,可你能够使用魔法呀。我记得你在相距十几米的情况下击倒过我们的训练官。”
“因为我根本不想捉住他。那是希恩。”梅丹佐轻声叹息,低低地说:“说真的,当他从我手里抢走那枚钻石的时候,那动作快得我来不及反应。我们动过手——很多次,但我猜那时候他想让我放松警惕,而且契约也让他束手束脚;总之,今晚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简直是个天生的……”
“杀手?”
“不,当然不是。”梅丹佐立刻出言反对:“他今天没有伤害任何人。当初从我家里逃出去的时候,他也只杀了一人。”
“可他让你受伤了吧?”布莱恩指了指梅丹佐的肋下:“看起来他把你打了一顿。他是怎么做到的?你从来不会任人殴打。”
“是啊。被一个低等人殴打是种耻辱。我真想击倒他,把他踩到泥地里去,或者吊起来用鞭子抽。可他动作太快了,当时我根本只有防守的份儿。当我想起用魔法攻击的时候,他……他对我说了一些话。从来没人用那种口气对我说那种话,很出人意料。那甚至让我有点害怕。”
“可你喜欢他那样,对吧?”布莱恩敏锐地察觉了好友的变化,并对此表示惊讶:“他对你展现了令你也感到可怕的一面,但你竟然喜欢他那样对你。上次我们谈起希恩的时候,你还把他当成宠物狗;现在,你已经把他看成是一个人了。”
梅丹佐沉默,陷入了回忆。他发现布莱恩说得对。在他试图将狼驯养成宠物狗的途中,希恩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人”;在他下定决心“放养”的时候,他已经对那个瘦削的身影产生了兴趣。这变化令梅丹佐疑惑,但他打算放任。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任何事情。
“你下定论总是这么草率,我会喜欢上低等人吗?”梅丹佐微笑。他想自己今晚已经外露不少情感,应该就此停止了。“说正事吧。‘乌鸦’的动作很频繁,可护卫队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打着反对贵族旗号的公会都已经被勒令解散。我本以为会有一场针对性的清剿。”
“那不一样。‘乌鸦’只是小范围地帮平民讨回公道,死在他们手里的大多是些护卫队不方便动的败类。人们对乌鸦好奇又怀有恐惧,不会被他们所煽动。我父亲说过,只要乌鸦不正式与大家族为敌、甚至站出来号召人们反对我们,那么,就让他们在黑夜中飞翔吧。”
“由伯父任治安法官真是幸运。至少现在局面还是平衡的。”梅丹佐淡淡地说着。他有种预感:乌鸦会反对暗地从事罪恶勾当的大家族,而这些家族也会用手段对付这些不安分的平民。岌岌可危的平衡坚持不了多久,现有的安宁终将被打破。
“我父亲一直很仁慈呀。”布莱恩没有察觉梅丹佐的心事重重,依旧开着玩笑:“如果没有他以身作则,我绝对不会走进那些简陋贫乏的街道。说实话,当初我真排斥这事儿。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看起来很脏、又贫穷,可也有许多可爱的地方。”
梅丹佐步伐稍微放慢了一点。“比如?”
“比如你那个跑掉的人偶,希恩。很多人都看见有个暗红眼眸的少年在那几条街上出没,也知道那是个逃跑的商品。这消息是可以卖钱的,但他们视而不见、闭口不谈。我问过一个老头子原因,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生活如此不幸,我们不能再出卖彼此’。”布莱恩啧啧感叹:“我们最精通的事情之一,可就是如何出卖别人。”
“这话听起来真贴心。”梅丹佐抬头看向夜空,平静地问:“你周末在贫民区都做些什么?”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以往你对此漠不关心。”布莱恩有些意外,但还是据实回答:“制造和修理工具,带残疾的老人去户外晒太阳。有时我帮孩子制作发条玩偶,他们找到的金属零件破烂陈旧、长满锈斑,不过都能用。刚开始人们会防备,我做事也束手束脚,但总会渐入佳境。而且,让愁苦的人因为我而露出笑容,那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对了,我还见过希恩的姐姐。”
“是吗?”梅丹佐来了兴致:“她也像她的弟弟那样,粗暴又骄傲?”
“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曾看见她举着菜刀追赶一个流氓,因为对方偷窥了她洗澡。他们跑过了好几条街,所有人都在围观。最后那个男人被她逼到了墙角,都快吓哭了。希恩在你身边的时候会用脏话骂你吗?”
“几乎没有。”梅丹佐摇了摇头:“他更倾向于直接动手。虽然那时候,基本都是我单方面教训他。”
“那他至少有件事输给了他姐姐。那姑娘骂街比歌剧演员练声还吓人。”
梅丹佐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不禁微笑:“听起来很有趣。”
“一旦融入他们的生活,那当然有趣。但你对这个不感兴趣。每次我邀请你与我同行,你都会在拒绝之余附送我一大堆嘲讽的话语。”布莱恩责备对方。
“你知道吗?我现在感兴趣了。”梅丹佐转向他吃惊张大嘴巴的好友。“你去的时候,不会穿军装、也不会穿礼服,对吧?”
闭上眼睛,希恩声声质问他的模样就浮现在脑海之中,表情悲伤又愤怒,仿佛这个世界黑暗无光,而对方正打算将这黑暗撕裂。
梅丹佐不知道自己是否生活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但他知道,这个人就像一道闪电般,将他习以为常的那片天空打碎了,而且,如此彻底。
那个令梅丹佐心神不宁的人,此刻正面对着又哭又笑的异乡女子大伤脑筋。
前世希恩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找个漂亮又温柔的姑娘交往,然后结婚。不幸的是,他甚至连与姑娘打交道的经历都缺乏。现下,他看着因为重获圣物而捧着蓝钻石哭笑呼号的女子,束手无策。
“你让她哭吧,等她自己冷静下来。”弗朗西斯这么对希恩说,之后就走到了窗边眺望远方。可希恩不放心;这女子表现得如此激动,令他有种对方马上就要断气的错觉。
“您别这么激动。”希恩劝说道:“还有两个小时,您就能带着这颗蓝钻石……我是说圣物,返回您的祖国。如果您因激动而晕倒,那会耽误行程的。”
“亲爱的异乡人,你令我们的信仰得以重归故土,我要祝福你。”狂喜的女子忽然表情转为肃然,将那颗蓝钻石双手捧起,低着头沉声说道:“愿你仇恨的人臣服于你,愿你深爱之人全心爱你。至高神啊……”
“谢谢你的祝福,但你不必为我费心。”虽然不太礼貌,但希恩还是打断了对方。他不知道这女人的话能否成真;他只知道,对方那阴森的语气让他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祝福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
“这意义重大!”异乡女子固执地看着希恩,坚持道:“这对您来说将是多么幸福呀!除非您仇恨与深爱的对象是同一人,不然我的祝福将不会给您带来任何不幸!”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希恩无奈。他不想接受异国宗教的祝福,也不想让女子心灵受到伤害,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弗朗西斯,轻声唤道:“弗朗西斯,你不想和这位小姐道个别吗?”
“我们帮助您,并非为了您的祝福,只是单纯地替您解决麻烦罢了。”弗朗西斯走过来,亲吻了女子因害羞而涨红的脸颊:“您在离开之前还有几个小时,何不趁此机会休息一番?”
有弗朗西斯解围,希恩闪到一边,松了口气。这次的事件算是解除了——只要梅丹佐不出卖自己。忆起对方在自己强夺蓝钻之后看自己的眼神,希恩不禁皱了皱眉,心中的疑惑愈来愈深。
拜别了那位女子,希恩将他的疑惑讲给了弗朗西斯。“你知道吗?他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兴趣,就好像我当时不是在开枪、躲避追杀,而是个魔术师什么的,正准备从帽子里——或者面具后面——变出一只兔子来。”希恩回忆着,愈发觉得梅丹佐表现怪异。“我希望自己没把他揍傻。那样我一定会愧疚不已。”
“你那表情分明是喜闻乐见啊。”弗朗西斯拆穿他。
“你看错了,真的。”希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他白天在工厂工作,晚上又做了这么多刺激的事情;他那坚强又瘦弱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我需要休息几天。我打心眼里愿意帮你分忧,但我身体不允许。”
“别那么说,我可不是领头人。”嘴上这么说,但弗朗西斯的表情分明十分高兴:“你已经做了很多,接下来,我们要解决你的仇恨与麻烦了。我知道你在意人偶那件事。我们也觉得那很恶心,大家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你。如果能让这罪恶的交易从此消失,当然再好不过。”
“谢谢,我太在意那件事了。”希恩真心实意地道谢。
弗朗西斯不在意地摆手:“我们已经是兄弟了,别在意。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希恩想了想:“我的顾虑已经消失,所以,我要回家。我姐姐一定为我担惊受怕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