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你这人......”同僚拔腿就要跟上去,刚迈出两步,又撤了回来,抓起酒壶一饮而尽,才真正追了上去。
“你这人可真怪,”同僚脸色通红道,“俗就俗了,大家听书,可不就是听个俗么,你又哪来一肚子的邪火......嗝。”
“我就是为那卫将军,感到不值罢了。”
“这话倒奇了,”同僚一怔,“如何不值?”
“什么料事如神,什么一把大火烧的敌人魂飞魄散......评书里写的,人们关心的,从来只有这些浅显的玩意,不过是仗着对方将领是个莽汉,用油料弄出个粗糙的陷阱引其上钩而已,有什么好吹嘘的?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那应该在乎什么?”同僚被这莫名而来的责问弄得晕头转向。
“你可知晓那将军与手下弟兄说出这个计谋时,心中的挣扎?你可明白那将军看到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自愿站出来做饵时,心中的不忍?你可懂得那将军回到烧尽的大营里却发现根本辨不出部下尸骨时,心中的愧恨?”
“这......”同僚确实没想过这些,听书客谁没事想这些,“这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骷嘛......”
“是啊,万骨,”卫流瞳抬头仰望天空,蔚蓝中挑染着白,与前世相仿,同后世无奇,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说道,“一万个男人,其背后的一万个家庭,一万声老人失去孩子的撕心裂肺,一万种妻子失去丈夫的伤心欲绝......就只成了两个字,万骨!”
同僚缄默不语,良久,才缓缓道:“子语啊,我觉得吧,比起我来,你更适合进这御史台;就凭你这份劲头,骂死几个老不死的,完全不是问题。”
“兄弟啊,”同僚拍着卫流瞳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大戾气,可这千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那史书上载的,夏商西周,秦皇汉武,不全是一将功成万骨骷吗,至于这万骨......”
“我说句不中听的,”同僚顿了顿,继续道,“这万骨啊,谁他娘的在乎呢。”
卫流瞳停住了脚步。
叹了口气。
是啊。
谁在乎呢。
可是。
我在乎啊。
“走啊兄弟,别发呆了。”
“兄弟?”
“子语?”
“卫子语?”
卫......
卫流瞳......
“卫流瞳!!”
卫流瞳猛然往后一仰,近在咫尺的音爆声,差点将他的耳膜炸裂。
“还敢发呆是吧!”历史老师吼道。
“我说您啊,老吼这么大声干嘛,”卫流瞳无奈道,“小心老得快长白头发。”
“白头发”三个字明显刺激到了这位暴躁老姐:“你怎么不说在我的课上用枕头睡觉呢!?”
“这个啊......”
这万骨啊,谁在乎呢。
卫流瞳苦笑道:“算是一种......无聊的抗议吧,是我幼稚了。”
抗议?
历史老师气笑了:“我明白了,你是嫌我讲的太差,是吧?”
您要讲的差,那倒好了。
我嫌的是,您的寥寥数语中,忽略了属于我的太多;我曾经追求的,挣扎的,愤怒的,悲伤的,在您这对历史的高度凝练概括中,都成了过往飞烟。
这本是优秀的能力,却成了对我的残忍。
可这话却无法解释清楚。
“其实和您没关系,您讲的挺好的,真的。”即使明白这套说辞十分无力,他也只能这么解释。
“甭给我带高帽子,”历史老师冷笑,“嫌我讲的差,行啊,来,你上去讲。”
卫流瞳先是一愣,进而劝道:“这样不好吧......您看,我这水平一般,能力有限的,万一把大伙带歪了掉沟里,多不好;对了,我讲哪段?”
无论如何,在台上唠嗑总比在台下睡觉要强多了,既然有这种机会,卫流瞳肯定是要抓住的。
历史老师闻言一愣。
......呦呵,你到真不客气是吧。
“自己看黑板!”她没好气道。
卫流瞳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行楷书写的硕大标题:
华夏历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武则天!
“唯一”二字,还特意换了红色粉趣÷阁。
除此以外,旁边还注了“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广言路”“薄赋徭”等一系列伟光正的形容词。
卫流瞳对此只是一笑。
哦,今儿个讲的是武老太太。
“老师啊,”卫流瞳问道,“您对这位女皇陛下,心里挺崇拜的吧?”
“......也谈不上崇拜,”历史老师不自然地推推眼镜,“就是有点佩服。”
这人呐,不实诚。
黑板上一个负面词汇都没写,全是歌功颂德,这明显是迷妹见了偶像的态度啊。
唉,敞亮点不行么,又不丢人。
“这就麻烦了,我跟您的想法不太一样,上去讲了,又怕您不爱听,不如就不讲了吧。”卫流瞳摇了摇头,道。
哦。
现在......知道怂了?
想都别想,你早干嘛去了!
“没事,尽管讲你的,这节课任你发挥。”历史老师冷声道。
“得令,”卫流瞳得到了想要的承诺,也不再故作犹豫,于众人各异的目光里,大步走上讲台,抓起粉趣÷阁,转身打量起黑板来。
整块黑板的三分之二都被写满了内容,用上了红黄白三种颜色的粉趣÷阁不说,大小标题也工整明白,一看课前就没少花心思准备。
这位在讲其他皇帝的时候,可没见这样下过功夫。
果然,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
好在由于身高限制,黑板上方还是给卫流瞳剩下了大片空白,足以令他发挥。
卫流瞳思索了几秒,开始动趣÷阁。
残忍嗜杀,好用酷吏。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失败的太后。
他转过身,刚要开口,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历史老师,那高高举起的胳膊。
“这位......同学,您请讲。”卫流瞳左手夹着粉趣÷阁,右手扶着讲台,从容不迫道,他对自己的身份转变适应的很快。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历史老师的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愤懑与不满:“武则天从太后当上了皇帝,成了华夏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可谓震古烁今,怎么就失败了?”
“您刚才还说任我发挥,”卫流瞳无奈道,“这就砸起场子了,也太快了吧。”
“我是说任你发挥,没说不能出言反驳。”历史老师给自己言语中的漏洞打上了补丁。
“行,您说的没毛病,那我问您,”卫流瞳笑了笑:“这位都当上皇帝了,还不够失败?”
......这话是怎么说的?
历史老师被这令人智熄的逻辑搞的一脸茫然。
卫流瞳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又望向众人,道:“我问个问题啊,哪位同学能告诉我,太后是什么人啊?”
底下沉默了几秒,然后有人打破了沉默:“皇帝的老娘!”
引起一片嬉笑。
“是啊,皇帝的娘,还是个垂帘听政的实权娘,类比一下,就像是掌握着在座诸位零花钱的老妈一样。”
又是一片嬉笑,笑声要比之前大得多,看来卫流瞳的诙谐风格还是挺吸引人的。
“可是大家思考一下,”卫流瞳敲着黑板,“这个儿子,即使清楚自己的零花钱全归老妈一人掌控,却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叛逆,就像是......“
他清清嗓子,道:”老子就不学习,老子就谈恋爱,有本事你打死老子啊!?”
话音未落,班里又爆发出了一轮欢声笑语,根本停不下来。
“我们先不评价这位儿子为人如何,”卫流瞳待笑声渐弱,才继续道,“就先说说这位老妈吧;”
“我认为,这位母亲是个非常失败的母亲,没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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