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羌?是你么。”
“……祭司大人……”
“炽羌,可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为何突然与我有所联系?”
“祭司大人,我没有找到办法。”
陈夜修也不意外,自己琢磨了数年也没弄明白的东西,也不指望炽羌能够明白,他把自己周围的结界布置的更加厚实了些,因为这里的风沙实在是大,简直是遮天蔽日,自从几年前雍州桃木一事过后,景阳城和附近几个城镇一下子萧条了许多,因为很多年轻的生命被作为了牺牲品被悄无声息的带走——为了一个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计划。
几年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陈夜修还是作了点思量的,其实也不必非要如此,只是为了自己多一条路两手准备而已,还是把一切做的妥善些的好。
他来到雍州是为了拿一样东西。
当年袁深雨和他一起击败桃息之后,那根短小的紫微仪木被袁深雨当做不祥之物掩埋在了荒漠的最深处,以防有图谋不轨的人打神木之尸的主意。
可以的话他也不怎么想去动那个东西,毕竟对于紫微仪木,他比很多人都了解,也知道严重性——同时,也更知道该怎么去用。
“炽羌啊,你在月窑岭守了多少年?”
“除去一开始沉睡的两千年,大约五千年吧。”
“那就看到五次了?”陈夜修嘴角弯起微微的笑意,“每次下界圣树结界消失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边的声音微微停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些低沉仿佛带着绵长的回忆,“我看到了死亡和生存。”
“是么?”
“我知道大祭司想问百年前的事情,其实大祭司心里早就有了准确的答案不是吗,何必来问在下呢。”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问,也不指望人间真的有人能够明白真正该做什么。”迎面的是一大阵风沙,打在防护结界上微微的摩擦声让人有些烦躁,因为那些浓重的黄沙浊雾,能见度很低,几步之外的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大祭司是比我看得更多更久的人,自然心中什么都明白。”
“你主人的事情不必着急,就算我们真的都没办法,陛下总是能有办法的。”
听到“陛下”两个字,炽羌的声音变得突然格外恭敬肃穆,“我……离开陛下也太久了,完全没有尽到守护陛下的义务。”
“陛下其实无需任何人守护,”陈夜修伸出手召唤出一道黑色的旋风向前推进,在那些惹人心烦的风沙硬生生清理出一条缝隙,眼前的景象变得更加一览无余,“说起来,苏冥雨还真是变了。”
“世上早无苏冥雨。”炽羌轻轻的哼了一声,“陛下可能会承认那个人么?”
“陛下不需要承认任何人,只是在牵挂一个虚影。”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
“可是陛下……那个人的存在……真的,没问题吗?”
陈夜修这次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怀疑陛下的绝对理智?还是忘了苏冥雨是怎么死的了吗?”
炽羌噤声。
被袁深雨深深埋葬于荒漠深处的紫微仪木最终还是被陈夜修找到重新发掘出来,那段深色发黑的枯木上曾经被强行注入成千上万鲜活生命力精血元神激活,真是罪孽的觉醒。
但是那个女妖的思路其实还不错,毕竟还是找对了路子将神木之尸基本复苏,再加上已经被袁深雨触摸,巧上加巧,倒是省了不少麻烦,陈夜修没有直接用手去触摸紫微仪木,而是用灵力让它悬浮于自己的掌心之上。
神木之尸,加上以生灵血祭罪恶的复苏,这么想想还真是恶毒的东西,也难怪当初袁深雨坚持要将它封印在荒漠深处,普天之下能这么淡然面对这具罪孽深重的东西的人,除了陈夜修还真没几个。
不过陈夜修本身几乎就是罪恶的象征,这段东西,倒真和他挺相配。
“大祭司,您毕竟不是……”
“我自有分寸。”陈夜修盯着手中的神木之尸,然后笼入长袖之中。
“还有一件事情,主人她和她身边那个残魂去了青城派的禁地,然后救下了两个人,一个是被投入镇魂塔的那个太和宫的弟子,一个是本来就被封印在塔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威胁。”
“呵呵,穷折腾。”陈夜修颇为不屑的说道,“那帮人,还真是喜欢毫无意义的事情,就不能让人省心些,做些到点子上的事情吗?”
“大祭司,那个太和宫的弟子还是有些本事的,我总觉得那个小子有些来历。”
“你的感觉没有错,当年才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可能有些不凡的东西,但是因为当时匆忙所以并没有仔细查看……你留在你主人身边大可以多留意那个小子,我看青城的人说不定也对他感兴趣的很。”
“可是主人把那两个人带出来但也太容易了,就算有那个残魂的相助,也不至于……”
“呵呵。”陈夜修这次笑的有些诡异。“炽羌,因为不止你一个人在暗处,很多人都是在黑夜里相互隐藏,互相窥视,并且互相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但是除了陛下,谁敢说自己是君临于九天之上真正能俯视全景的人呢。”
“大祭司也是明白人。”
“在陛下面前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是明白人。”
炽羌对于陈夜修嘴里的陛下当然不可能不臣服敬仰,所以也就没有多说,“大祭司,那您认为我们还需要多长的时间等待和准备?”
“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还要看你主人那边的行动,但愿这次那些人能把事情做得像样一点……袁深雨自闭视听倒是个好事,否则他那边又是个大麻烦。”
“就算只是那个人,也是没办法忽视的一个角色啊。”炽羌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而且他和苏冥雨一点也不像。”
“如果如今在青城派的是当年的苏冥雨,我们的戏也没法演下去了,袁深雨的心思我能猜个大半,他顾忌的太多,束手束脚投鼠忌器,就算心中有所芥蒂对我都造成不了什么大的妨碍。”
“但是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那又如何,一个虚影而已,身份是什么很重要吗?”
炽羌可能有些不太同意陈夜修的话,但是又不能反驳,只好沉默,陈夜修读懂了他的意思,接着说道,“炽羌,你明明也知道,碎了的东西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初,更何况是已经死了的东西。”
陈夜修离开雍州之前特地去景阳城住了几天,几年前他和楚离涯穆非城袁深雨一起住过的旅馆已经关门了,因为当时老板一家五口有三个死于桃木娘娘的灵虫之手,楚离涯和穆非城当时倒是试图去救,只是分身乏术根本救不过来。
但是附近新开了一家,比之前的那家更小更简陋,土炕上的花毯看起来更廉价。
桃木庙也早已经成了废庙,桃木娘娘的传说在那场灾难之后几乎湮灭,一是因为死去的人太多,二是大家觉得即使膜拜桃木也受不到应有的庇佑,没有价值的神明偶像就是一具土坯。
不值一提。
陈夜修走在街道上,不少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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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川姐,要是我们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会有办法。”
太阳光明亮的如同黄金,少年的身形整个笼罩在绝对的光亮里,而他的背面则是浓重如墨的黑影,对比永远这样鲜明。
因为是少年太过年轻的面容,所以并没有太多身为男性锋利坚韧的线条,俊秀的面庞上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同冰雪化开的流水。但是和他对比很鲜明的是面前那个女人,金黄的瞳孔和银白的头发,不怒自威的脸上带着风雪归人般的沧桑。
“望川姐,你比我活的长太久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为自己真正解决的方法。”
被称为望川的女人一直面无表情,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情绪完全没有波动,只是她的脸已经完全适应了毫无变化的模式,一双飞扬的剑眉下烧灼的黄金瞳里流光溢彩,和她整个人的冰冷完全不协调。
但是由内而外的威严完全可以将这种不协调遮掩掉,几乎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反应就是低头,不敢和那双黄金瞳对视。
少年却很不在乎的直视着女人的眼睛,面庞上一直带着温暖的笑容,“你身上的东西太多太重了,相比之下我完全不算什么。”
“我们是真正的同类。”女人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世上最孤独的不是孑然一身,而是你匆匆步行过闹庭街市,走过了人山人海,走过了四季变换,交往过了无数行人,到头来却发现那些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之中,任何人都和你无关,永远的没有同类。
不是离不开你,而是离开你,我就是真的只有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