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到御书房了,安心推开门,扫了一眼里面的陈设,一如往昔,但心底却有一种旧时光沉淀在心里的感觉,恍若隔世。
凌亦痕眉眼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眼眸半阖,遮住了那双眸子平日太过张扬的神色,安心把门掩上,御书房显得有些昏暗,凌亦痕的神色掩在昏色中,俊逸的轮廓顿时变得模糊起来。
“哟,大白天玩忧郁呢?”安心缓步走在凌亦痕身边,见他闭着的眼睛依旧不睁开,不由一笑,伸手覆在他额头上,忍不住的调侃道,“没发烧啊,摄政王殿下,你能否告诉我今日你为何换了口味?是不是忧郁少年更符合你的形象?”
“安心,我是不是很没用?”凌亦痕沉默了片刻,突然音色低沉的道,“即使你不遗余力的帮我,我还是屡屡受制于楚奕,甚至他偶尔的出手,我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安心抿了抿嘴,走在凌亦痕身后,清晰的看到他神色透出的倦态,不是身体的劳累导致而成的,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由骨子里带出来的疲惫,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
“你不必觉得很挫败。”安心抬手触上他额头上的穴位,力道一点点的加重,为他舒缓着脑内的不适,凌亦痕现在表现出的状态她很清楚,因为她自己也亲生经历过,他表面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她却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放纵,就是粉身碎骨,他还肯对自己吐露最真实的想法,就代表着她是他手中救命的浮木,“你和楚奕,嗯,怎么说呢,我打个比方,你们就好比在赛跑,他是那个没遵守比赛规则的人,他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率先的超过了你,等你回头想追赶他的时候,你却发现他领先你太远,远到你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赶超他。”
“他在你的前方设下重重陷阱,你想超越他的同时还要费力的躲开那些埋伏,人只有两条腿两条胳膊,你没有三头六臂,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疲累的时候你可以休息,就算在他前路看着你得意的笑又能怎么样?他不比幸福,不比你快乐。”安心接着道,“他的信念是西楚帝强加给他的,他此生都在为这个信念奔波忙碌,如果他能成功,完成了他宏伟的心愿,那支撑他坚持不倒的信念也就消失了,就如一棵树长到最茂盛的时候就会慢慢变得苍老,但你不同,你从小心里就知道你会是东凌的掌舵人,这无关老皇帝强硬灌输,因为你就是东凌的皇长孙,有能力也有义务带领东凌走上强盛,你的信念能够支持你走完余生。”
“楚奕也是西楚帝的大皇子,若争夺天下是他的本意,那他的信念也不会腐朽。”凌亦痕声音依然昏暗。
“多年的背井离乡,认陌生人为父,尊别国皇帝为君,你觉得他对西楚帝会有多少感情?”安心眼中的笑意有些凉薄,像是冬日里凝结的青霜,冷的刺骨,“楚奕的为人你应该也是了解几分的,他心狠,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老皇帝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有野心有抱负,我恰恰最讨厌的也是他这一点,在他为玉华的时候,他很好的掩饰了他的,老皇帝也被他蒙骗过去了,他装的俯首帖耳,低眉顺眼,时时刻刻为东凌百姓谋福利,他要的只是这天下民心,你何时见过有人说过他的半点不好?老皇帝忌惮他是因为民心,而不是知道了他的野心。”
“西楚总归是他的国家。”凌亦痕道。
“凌素素也是我的母亲。”安心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笑的嘲讽又薄情,“我还不是一样把她忘的干干净净了,在无情无义这方面,楚奕较之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不管如何,他会是西楚的皇帝,不是么?”凌亦痕忽然一笑,虽然笑声带点苍凉,但沉郁了消散了许多。
“是啊,他会是西楚的皇帝,可能还会是天下的皇帝。”安心勾了勾嘴角,淡淡的道,“我只是一个女人,对权利斗争没什么兴趣,护我该护的人,这就是我要做的,别的我管不了,也没法管,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不用将自己压榨的太狠,时代变迁,风云交替,有很多东西都是要随大流的。”
“他为不为帝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你会被他胁迫。”凌亦痕默了一下,语气幽暗,“楚奕能花十几年的时间来担任玉王府世子的位置,连皇爷爷都被瞒过了,可见他的忍耐力和无人比拟的心机,在他心中,也许你比那张冷冰冰的椅子重要的多,他连那把龙椅都愿意耗费十几年的时间,所以他一定不会让你从他身边离开。”
“你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安心清凉的手指在凌亦痕脑袋四周的穴位上轻轻揉捏,声音不疾不徐,“玄璃本事儿不大,护住我的安危还是绰绰有余了,你能耐也不小,难不成还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跳下火坑?”
闻言,凌亦痕忍不住的一笑,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冲他眨眼的安心,有些无奈道,“你宽慰人的方式总是这么别出心裁。”
“我不是宽慰你,只是不想你消沉到底,否则我这京城的这几日岂不是少了一个傍大腿的富豪?”安心收回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你起来,给我坐一下,让我感受感受御书房的椅子和别处的椅子有什么区别。”
凌亦痕笑着起身,看着安心麻利的坐在他刚才坐的椅子上,眸光有一丝暖意渐渐渲染。
“你答应的真痛快,不愧是我的好哥们儿。”安心赞道,“哪天把东凌的龙椅也借给我坐一天。”
“好。”凌亦痕点点头,毫不犹豫。
安心一怔,随即嘴角扯开,眉眼弯弯的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那皇位也顺带着给坐了?”
“你喜欢就给你。”凌亦痕见安心眉宇间藏着一抹倦态,走在她身后,学着她方才给自己揉捏的姿势,慢慢的为她按摩。
“没白认识你。”安心心下一暖,笑嘻嘻的道,“不过我最不喜的就是争名夺利,也厌恶朝堂的尔虞我诈。”
“单论这一点,楚奕就输的一塌糊涂了。”凌亦痕似有所感。
安心懒洋洋的靠着,任由凌亦痕温暖的手指在她额头来回的揉捏,“是啊,我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东西所困住的生活,京城这种繁华的大城市注定不适合我余生的渡过,我庆幸楚奕没有在我刚爱上他的时候就对我坦言一切,否则我陷入两难的抉择,当真难受。”
“那你假想一下,若楚奕坦诚的对你说出一切,你会如何?”凌亦痕莫名的对这个选择起了几分兴趣,低头看着安心白如凝脂的小脸,“唔,我觉得你有可能会选择楚奕。”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安心嗤笑了一声,脱口而出,刚说完,她蓦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似乎说了好几次,愣了愣,大概是对楚奕说过吧。
“其实就算你忘了对他的感觉,但重新爱上他这并不困难。”凌亦痕察觉到安心神色的异样,微微一笑,“心是不能控制的。”
“有可能。”安心诚恳且老实的将自己最心底的想法摊开,“我当初既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爱上楚奕,那重新再来一回,我依然有可能会爱上他,但是他的身份是一个阻碍,是我无法跨过去的障碍,我可以不计较过去所受的伤害是因为往事如烟,一吹就散了,但我在乎我未来的日子是否会顺风顺水,而楚奕显然不可能给我那样的生活,想通了这一点,再大的悸动也断了,何况,现在的我,除了偶尔想起他有些莫名的感觉,再无其他。”
“我这御书房有楚奕的人,我们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有人一字不漏的去禀告他,你确定要说的如此详细?”凌亦痕推动的手指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揉捏,“楚奕清楚你的每一处弱点,也知道怎么做更能打动你的心,你说的障碍虽然很难跨越,但也不是不可能。”
“你小看我了。”安心翘起木马腿,穿着白色绣鞋的叫一晃一晃的,“爱情就像茶,一口下去沁人心脾,的确让人很容易产生依赖性,但若是喝了那茶会叫我上瘾,且还是那一杯我讨厌的茶,我宁愿一辈子喝白开水,虽然无滋无味,但健康耐喝。”
“安心,你果然一如初见。”凌亦痕嗓音清越的笑了笑,俊美的眉眼散发着流光般的华彩,“凌紫竹在暗牢里,和凌染墨关押在一起。”
“我有没有机会用正当的手段救她出来。”安心一语双关的问道。
“机会不大。”凌亦痕沉吟了半响,叹息着道,“楚奕出手惯常不会给人留后路,当时的情况有很多名门闺秀都看到了,想掩饰是无法掩饰的,她莫名其妙的杀了八公主,谁也想不到,但既成事实,就抵赖不掉。”
“只能用下下之策?”安心神色略带懒散,漫不经心的道,“暗牢的地形路有没有,给我一份。”
“有,稍后给你。”凌亦痕点点头,“还有三日时间。”
“她死亡的日期?”安心脸色依旧带着三分散漫,四分调笑,“什么刑。”
“凌迟。”凌亦痕沉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
安心呵了一声,脸上散漫之色不改,红唇轻启,“凌迟啊,千刀万剐,寸寸割肉,听说有的人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了,生命迹象都还是稳定的,仍旧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是不是这样?”
“大概吧。”凌亦痕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艰涩的道,“我救不了她,你还记得皇爷爷被凌染墨刺伤的事件么?我和凌染墨做了一个交易,你那时候提出的疑点很对,皇宫重重封锁,凌染墨怎么可能越过高高的宫墙刺杀到皇爷爷?那支武王府的暗卫也是莫须有的,只是我找的一个借口罢了,我原想趁皇爷爷昏迷的日子坐上皇上,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大成目的,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凌紫竹在那场刺杀事件中,也算是间接的被我利用了一把,如今我却不能施以援手。”
安心晃叫的动作一顿,眼中幽深的瞳孔似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层,“你和凌染墨做了什么交易?”
“你以后会知道的。”凌亦痕模棱两可的道,“有利于他,有利于我,我虽然从小是皇爷爷选定的继承人,但我从未做出伤害平王府和武王府的事儿,他肯信我。”
“我能不能去暗牢见一见凌紫竹。”安心也不多做纠缠,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我同意还不行,还得楚奕许可。”凌亦痕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道,“我说他怎么一力主张说必须要经过我和他的同意才准人进去暗牢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楚奕黑心的性子跟他稍作接触的人都清楚。”安心面无表情的道,“他想我去求他。”
“其实只要你服软,别说进暗牢,就算是你让他放了凌紫竹,他都绝无二话。”凌亦痕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揶揄,“我听说你把楚奕打成重伤了?”
“嗯,他最起码一个月下不了床,若你有什么动作,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安心继续晃动着脚丫子,不疾不徐的道,“不过,楚奕手里握了多少张王牌谁也不清楚,你凡事谨慎些,东凌丢了就丢了,大不了你跟我回玄族,玄族漂亮的小姑娘多的很,傲然又婉约,尘世间的凡俗女子还真比不上。”
“有你漂亮没?”凌亦痕看着安心垂泄在肩头的黑发,突然伸手抚了抚,调侃道,“如果有你漂亮咱明儿个就启程去玄族可好?”
“比我漂亮的数不胜数。”安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痕大摄政王考虑清楚啊,玄族山明水秀,保管你去了后乐不思蜀,那里山水养人,小日子过的极为惬意。”
“我总要做最后一搏的,输赢不重要。”凌亦痕似是而非的道,“先前你的婚礼没来得及参加,这次一定不会错过。”
安心扑哧一笑,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好,我有事儿会让人传消息给你,今天太累了,怀着身孕的人来回奔波实在不堪重负。”
凌亦痕忍住笑道,“好,注意身子,动了胎气就不好了。”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安心,是暗牢的地形分布图。
安心接过纸张揣进怀里,起身朝门外走去,挥挥手,“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慢走不送。”凌亦痕声音含笑。
安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拉开御书房的大门,脚步不停,很快就出了宫门,玄卫坐在车前等候了她多时。
安心上了马车,对着玄卫吩咐道,“等我进了玉王府后,将我的院子里里外外的围起来,连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是,圣女。”玄卫点头。
安心放下帘幕,揉着太阳穴躺在软枕上,想要光明正大的救出凌紫竹是没什么可能性了,只能出其不意的从劫狱,但如此浅显的道理楚奕又怎会不明白。
他一定会在暗牢设下牢牢的封锁线,她若不知死活的贸然前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但他的这个计划太天衣无缝了,让人找不到半点钻漏洞的机会。
除了强硬劫狱,还能有什么手腕比较柔和的法子么?安心沉沉的叹了一声,楚奕的处心积虑若用在针对她身上,她有几分的胜算能安然化解?
安心摇摇头,有些困倦的闭上眼睛,她想过将楚奕的身份公开天下,但天下人会不会信暂且不提,那她也休想再从楚奕身上捞到一点儿好处。
风起云涌的局势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安心忽然很想回到玄族,在那里,她不用殚精竭虑的去看清眼前的形势,也不用苦心分析利弊得失,更不用和楚奕虚与委蛇,累得慌。
马车行驶到了玉王府,安心慢悠悠的下了车,别有意味的看了玄卫一眼,转身径自走进了玉王府,半点也不理会行礼问安的王府下人。
玄卫将马车赶在一旁,身形一闪,快速的进了王府,玄卫是玄族沿袭了几千年的一股力量,每个人的玄力都是登峰造极的。
安心从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玉王府后院的地理位置,想了老半天,似乎才发现她没来过玉王府的前院,仅仅有一次被楚奕抱来王府还是在他的房间里,随意的叫住一个丫头,让她领路。
安心提着裙摆,心不在焉的踢着一颗小石头,跟在丫头后面走的随意且松垮。
一刻钟的时间,安心被丫头领到了楚奕的院子,她扫了一眼四周的景色,顿时无语,心下一叹,挥手让丫头离开。
她是楚奕名正言顺的世子妃,无论是谁,也会把她领来这里的。
安心慢吞吞的挪着乌龟步走进了楚奕的房间,流苏和风扬在外间垂手而立,两个人的脸色出奇的一致,平板的死人脸,安心在心里恶意的给二人做出评价。
风扬和流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纷纷抬头看去,见是安心,一怔过后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齐齐行礼,“参见世子妃。”
安心懒得看他们一眼,挑了珠帘就进了内室,楚奕早就换好了干净的锦袍,眉目慵懒的半倚在榻上,幽深如潭的眸子正看着她。
“我的房间呢?”安心不想和他多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困了,给我准备一间休息的房间。”
“你就住在这里。”楚奕对安心冷漠的脸色视而不见,垂下眼帘幽幽的道,“你睡床,我睡软榻。”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么?”安心没立刻反对,这是楚奕的王府,在这里,他有绝对的主导权,“世子爷,我怀了孩子,不宜和你睡在一起。”
“你都在王府里布置了为数不少的暗哨,我能拿你怎么办?”楚奕自嘲一笑,看着安心,眼眸里的一丝受伤如此明显,“你是怕我会霸王硬上弓么?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安心,你忘了么?”
“我没忘,只是怕世子爷忘了。”安心环顾了内室一圈,走在楚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着腿慢悠悠的道,“毕竟我长的还算不错,世子爷是个万年老处男,说不定半夜兽性大发想染指我这也不是不可能。”
“没长开的女人我还不至于如此的饥不择食。”楚奕瞥了她一眼,带着有色眼光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在她含苞待放的胸前定了了那么一瞬间。
安心突然退后了一不,这样的对话,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她刚进京和楚奕独有的,而以前的她也就是这样慢慢的陷入他的感情陷阱,一发不可收拾。
安心脸色变幻了一阵,眼中的警惕瞬间升起,且有越发浓烈的趋势,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凌亦痕说的没错,她的确忘了爱楚奕的感觉,但楚奕清楚的知道她的软肋和喜欢,想重新再让自己拾回那种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楚奕眼中再次涌出颓败的色彩,他无力的发现,现在的安心,就如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他稍稍试图想拉近两人的距离,她身上的刺就会立即对准他,毫不犹豫的将他伤到千疮百孔。
“既然世子爷要和我同一间房,也没什么不好。”安心讪讪一笑,敛去了外泄的情绪,但周身携带的警惕依旧不曾消散,起身走在他床前,大马金刀的坐下,利落的脱了鞋,困意浓浓的道,“若我和你睡的有一点不舒服,我明日就搬出去了。”
这是一种变相的威胁,也是一种警告,她不容许楚奕接近她一步。
楚奕嗯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夹杂着沉沉的寂寥。
安心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四周流淌着一股玉兰花的香气,争先恐后的往她鼻子里钻,这种陌生又熟悉的香气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皱了皱眉,将被子往下推了推,阖上沉重的眼皮,彻底的睡了过去。
在最后一丝意识陷入沉睡之前,她似乎听到了楚奕的喃喃自语,低低的男音掺杂了无法掩饰的痛苦。
‘安心,我爱你,回到从前好不好’
她很想说不好,但终究是困倦占据了要开口的。
楚奕坐在榻上看着睡的毫无形象的安心,眸光失神无聚点,须臾,他忽然听到了院子内响起一阵打斗声。
“让他们留下。”楚奕传音入密给候在院子里的十五星魄。
他话音落地,院子中的打斗声顿时息止,恢复安静。
“风扬,去将军府的静心阁取一件东西过来。”楚奕的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风扬立即走了进来。
楚奕薄唇轻启,说了几个字。
风扬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楚奕托着腮看着床上睡的正香的安心,苍白的玉颜忽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色,他饱含爱意的目光顺着她光洁的额头,一寸寸的往下游移,她卷翘的长睫毛,小巧而挺的琼鼻,还有那唇形优美的红唇。
想吻她的冲动怎么也压不住,楚奕颓然的闭上眼睛,这种无能无力的感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休止?
如果时间能后退…楚奕扶了扶额头,嘴角噙着的那抹苦笑渐渐晕开,越扩越大,不可抑制。
我该拿你怎么办,安心,我该拿你怎么办…
最后一抹斜阳被月色取代时,安心睡到了自然醒,满足的伸了一个懒腰,余光瞥见楚奕托着腮沉睡的模样,清透如玉的容颜不见半点血色,一看就知大病缠身或者重伤未愈。
安心怔了怔,收回目光靠在床头,双眼无神的盯着床幔,屋内的烛火一晃一晃的,闪的人心莫名的不安稳。
“你醒了?”楚奕温和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润。
安心嗯了一声,声音中不含多余的情绪。
“饿了?”楚奕言简意赅的问道。
安心又嗯,平淡的声音不高不低。
“安心。”楚奕默然了片刻,忽然郑重的道。
不似他伪装的温和敷衍,也不是柔情似水的呼唤,认真且郑重其事,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说出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儿来。
安心转头朝他看去,见楚奕脸色认真的凝视着他,一双凤眸闪烁着耀眼的光彩,潋滟的色泽轻轻跳跃。
她一直知道楚奕长了一副好皮相,她爱美色,不论男女,但是他鲜少露出这种认真,不同于以前对她说情话时的恳切,彻彻底底的认真,柔暖的五官竟然出奇的显得坚毅犀利。
“嗯?”安心眸光微闪。
“这个你想必有印象。”楚奕从身后拿过一件衣服,手臂一扬,白色的锦袍落在她胸前盖着的被子上。
“这不是你的衣服么?”安心把袍子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我们去灵山时你流了口水的那件衣服。”楚奕清润的声音隐隐压抑着某种情绪,“后来我叫你清洗,但是你没有。”
安心怔忪了一会,好半响,才呐呐的道,“以为这件事过后还没两天,我就跟你告白了,你引诱我的目的已经得逞,这件衣服自然也没用处了。”
“当时我让风扬给你送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么?”楚奕看着安心惊疑不定的神色,淡淡的提醒道,“你如果不洗,会后悔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安心点点头,“有印象。”
“你有想过去洗么?”楚奕垂下头喃喃的道,“如果你能晚些告白,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心有些不明白,晚些早些他们注定都是有那么一段纠葛的,逃脱不了,那又有什么区别?
“风扬。”楚奕轻声道。
风扬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对着安心施了一礼,从她手中拿过那件沾染了她口水的锦袍,扔在清水盆里。
几个呼吸的时间,锦袍后背的布料缓缓现出几个字。
‘我是楚奕’
安心顿时大惊,目光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件衣袍,许久,都找不到自己的思绪。
“你看,我们就错过了这一步。”楚奕目光蕴含着说不出的情绪,似痛,似悔,似受伤,似酸楚,万千的情绪在他眼中交替呈现,“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气才送了这件衣服给你,可却没有派上用场,我也曾想第二次试着提醒点,但终究迈不出那一步了。”
安心感觉脑内的神经被一的浪花冲击着,几乎把她的理智击了个粉碎,她记起在玄族时她跟凌素素说过什么来着?
只要他肯说他真实的身份,他就会不顾一切的随他赴天涯,原来他真的说了,只是错了那一步,那短短的一步。
如果不是她主动的告白,她会看到这几个字,然后推断出他的身份,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是心甘情愿的助她夺东凌的江山还是从此和他陌路不相逢?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比现在这种相望不相亲要好的多。
“在灵山的时候,我察觉出我对你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便想着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我们能相爱的机会,不带任何利益和半点利用的机会,我会对你坦诚相待,不管你选择爱不爱我。”楚奕自顾自道,声音晦暗莫名,他低垂的容颜隐在昏黄的烛光里,明灭不定,“在你主动告白的那一日,我喜忧参半,欢喜你对我的喜欢,让我不用再费尽周折的去抓住你的心,忧的是若真相被揭开,我的欢喜还能剩下几分?安心,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错过那一步。”
安心只觉唇齿间渐渐涌出一股苦涩,那种苦比她研制的苦茶还要苦上数万倍。
是啊,他们为什么会错过那一步,安心恍恍惚惚的想,她怨他,恨他,责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故意隐瞒。
但是现在这件衣服的出现又证明了在她还没和楚奕在一起的时候楚奕就准备将实情告知,只是她踏错了一步,也早就了今日的局面。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是不是就是形容她和楚奕。
安心满目复杂的收回视线,自她忘了对楚奕爱的感觉后心底第一次泛上浅浅的唏嘘和天意弄人的苦楚。
可能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段孽缘,让他们在不该相爱的时候相爱,让他们再不该错过的时候错过,也让她再不该忘记的时候忘记。
又让她再不该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看到…安心突然觉得心疼的厉害,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安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楚奕下了软榻,一步一步的走在床前,缓缓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
安心闭上眼睛,颓死一般的嗫嚅道,“那又如何,错过的想要抓住就来不及了。”
“只要你愿意。”楚奕伸手握住安心的小手,她手指蜷了蜷,终究没挣脱,“安心,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错过了一步,我愿意多走百步千步来弥补之前的那一步。”
安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清泪不受她控制的溢了出来,她也有些不懂为什么突然有想哭的感觉,心口被某些东西压的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始终都没有说出去。
她该说什么?原谅么?但是她对楚奕的感情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没有爱,谈何的原谅,他的这番话在她心里的确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但也仅仅是印记…而已。
“楚奕…我…”安心咬了咬下唇,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楚奕剔透如画的容颜,这张脸她魂牵梦萦了好多天,是她曾经斩不断的羁绊,现在看着他,心底依旧会怀念。
但怀念不是爱。
“我不许你说拒绝!”玉华眸光漫上恐慌之色,他意识到安心要说什么,铺天盖地的惊慌瞬间淹没了他的情绪,这一刻的慌张是前所未有的,他一拉安心的手,将她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脑袋如以前一般,埋在她颈窝,“安心,不要那么残忍,也不要轻言就否决了我的认真,你可以假装想一想,假装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一点点就好,你就当同情我,怜悯我,假装给我一个期限,哪怕那个期限是无效的,我也心满意足了。”
安心身子一颤,他是楚奕啊,被天下人推崇奉为第一公子的楚奕,那般骄傲睥睨世间万物的楚奕,那般对谁都不屑一顾的楚奕,那般强大隐忍的楚奕,向来天崩地裂都不改面色的楚奕。
他竟然说…让她同情他,怜悯他,安心心下酸楚泛滥,她有些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贸贸然的去表白,如果她能矜持一些,等着他的主动,也许今日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楚奕愿意给她和他一个机会,也只是一个机会,如果她选择不爱他,那他们的人生自然不会有太多的交集,等真相来临的时候,她会不顾一切的恨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助。
如果她选择爱他,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压根算不上什么,没有原谅一说,一切的一切都会另当别论。
只是那一步,却造成了天堑般的鸿沟。
“楚奕,别这样。”安心勉强的收拾了一番乱七八糟的心情,轻轻的推了推他,可他抱的死死的,身上嶙峋的骨头硌的她生疼,这才几日,他似乎瘦了好多,本就竹竿样的身材越发没几两肉了,“没有我,你还有天下。”
“我记得你唱的那首歌,赢了天下输了她…”楚奕贪恋的嗅着安心身上的体香,眼神飘忽的道,“我不要天下,就要你,只要你,我们忘了以前,远走天涯好不好?安心,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乞求,小心翼翼的像个孩子般的乞求,好不好…
“楚奕,别傻了。”安心苦涩一笑,“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我不能辜负了玄璃,你也不能置你父皇的心愿而不顾,今日我看见的听到的,都是一场幻象。”顿了顿,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忘了吧。”
忘了吧…这三个字像是飘荡在山谷里的回声绵绵不绝的在他耳畔响起,撞击着他脆弱的情绪。
“我忘不掉。”楚奕紧紧的抱着安心,似乎想把她的身子嵌进他的骨血里,再不分离,“我忘不掉,忘不掉,真的忘不掉…”
“楚奕,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安心用力将他推开,楚奕伤重未愈,自然抵抗不了猝不及防的大力,被安心推倒在床上,他用一种幽暗的绝望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你发烧说胡话了。”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坎的动荡,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以后注意点,往事不可追忆,既然我们走到了这一步,既然那一步已经错过,你和我都没有回头路了。”
------题外话------
多多我虐的心肝脾肺肾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