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利用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大,断断续续地下了半天,也才积了薄薄的一层。穆罗云只带了随身的几个宫人。刚走近梅林,便听见人声笑语。
稍高一些的声音似乎十分恭敬,一直在劝另一人早些回去,以免受了寒。而另一个声音低柔,听得并不十分清楚。穆罗云摆摆手让众人停下了,自走近了一些。
“雪水煮这梅茶最是合适,多取一些再回去吧。”
“可是君侍,您都在这待了半天了,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好啊。”
“没事,哪里就有那么娇贵。”
“君侍,您这又是何苦呢,巴巴地送了东西去,却又不叫陛下知道您的苦心。”宫人似乎十分不满,抱怨道:“陛下都不知多少时日没见着人了,怕是早把咱们书墨阁忘到脑后了,枉您自己还病着呢,听说她胃口不好,就日思夜想地做些新奇点心送去。”
“住口,陛下是忙国事呢,怎么...怎么是忘了我......纵是陛下真的忘了,也是我...我甘愿的。”
被宫人劝说的显然就是温子墨,他虽奉上了茶和点心,却也没有全然的把握穆罗云一定会来这儿,但他生性坚忍,既定了计划,就十分有耐性,一边与宫人照着计划说话,一边朝手心呵了呵气,就要继续收集雪水。一转头,却见几步开外已悄然站了一个人。这人明黄衣袍,眉目俊雅,不是穆罗云又是谁。
“陛下......”他似乎有些吃惊,又有些激动,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自己疾走几步,才想起来要行礼。慌忙地要跪下。
穆罗云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暗暗夸了声好演技,若不是她早已知道这人对自己并无爱意,谁能抵得过眼前这看似满副心思都为她考虑,见了她又惊喜又羞怯的男子?
“诶,快免礼,”穆罗云原本只是觉得他心机沉重且表里不一,又对自己颇为凉薄,但人为自己考虑也算是本性。何况两人还育有穆疏影这个女儿,因此对他倒也说不上有多厌恶,只是有意疏远罢了。
如今看他这环环相扣布置周密,显然心思细密。而冯晴身子差精神不佳,对后宫中的事多数只管个大略,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与他做这些细致文章。更何况,她一心只想让冯晴养好身子,也着实不想让他为这些事再费心力。因此这会儿已是动了替冯晴将这温子墨除去的心思。
见他这情深爱重的模样,心里着实倒足了胃口,面上却丝毫不显,一伸手就把他挽住了:“雪地这么凉,跪出个好歹,岂不是叫朕心疼?”
温子墨一听这话,眼中便红了,似是难以控制心里的委屈,捏着她的袍袖,垂下了眼眸:“陛下尽拿好听的话来哄我,分明...分明是......”
“是什么?”
“分明...是与君后情投意合,就把子墨忘在脑后了。”温子墨咬了咬唇,似乎是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说完,就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看着她。
穆罗云心中暗自称奇,心道这温子墨倒是对她的心思揣摩得十分精准啊。她喜欢看后宫中人撒娇,内心却不喜欢后宫诸人争锋。
但是,他做出的这般情态,显是一个为情痴迷的可人,深爱她,知道她喜欢了旁人会吃醋,但是,却又能忍着委屈为她取雪烹茶。端的是对她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的模样。
“那...朕把你忘了,你还肯为朕做这些,为了什么?”穆罗云展开袖子,把他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冷不冷?”
温子墨喜极而泣,想要去擦眼泪,却抽不出手来,似乎很不好意思,低了头埋在她胸前摇了摇,闷声道:“有陛下在,子墨不冷。”
穆罗云心下虽十分厌恶,却也知道他在后宫经营多年,前朝温家几姐妹又身居要职,立刻拔除虽也不是不可行,但总归要闹出些风波来,有损无益。到底是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往后可别这么傻了,损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来,朕送你回书墨阁。”
温子墨轻轻“嗯”了一声,见她牵着自己的手,又频频回头朝自己看,生怕他摔着的样子,心知已成功了一大半,便朝她甜甜一笑,趁着只有两人在梅林之中,踮起脚在她耳边亲了下:“陛下,子墨有个好消息,你听是不听?”
他这情深时温柔无悔,活泼时又娇俏可人的性子原是穆罗云最爱,如今即使明知他是有计划地做出来,穆罗云还是微微恍了神:“什么消息?”
温子墨嘴角轻轻抿着,笑得顽皮又羞涩,拉着她的手覆到自己腹上。如此这般,穆罗云哪里还有不明白,心头一震,一时不禁又悲又喜。
她已知心中所爱之人是冯晴,对温子墨自然不会再有情愫,但他腹中血脉又的确是自己的骨肉,多了一个孩子自然是高兴。可想到冯晴前些日子为疏通脉络所受种种痛苦,以及太医所说孕育子嗣只怕困难危险重重,心中实在痛惜。
温子墨还仰着脸,一脸欢喜和期待。穆罗云方才虽是一怔,此刻却也反应了过来,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好啊,你何时知道的?为何不早告诉我?”
“啊,陛下,陛下...快放我下来,”温子墨本还疑心她方才怔忪的神色,如今见她这样,自是放下心来,以为她方才只是一时吃惊才呆了片刻。笑着伸手锤了她一下,嗔道:“陛下,还在外面呢。”
“哦,那子墨的意思,回了寝宫,就随便朕处置喽?”
“陛下,”温子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暧昧暗示之意,瞬间涨红了脸:“哼,陛下就会欺负子墨。”
“好吧,念在你怀着孩子,朕就放过你了,”穆罗云趁势放开了他,一边凑到他耳边调笑:“等你生下孩子,朕再好好地欺负欺负你。”
穆罗云虽与他笑闹,却到底没有亲自把他送回书墨阁,只说方才是吃了他送去的点心,一时兴起来赏梅花,还有许多政务未处理。拍了拍手要自己的侍从用御辇把人送回书墨阁。温子墨不疑有他,自是十分欢喜。
玉娘见她一人负手走着,面上竟是十分凝重,一时竟也不敢开口。穆罗云自朝她挥了挥手:“你去一趟钟晴宫,告诉君后朕今晚不过去陪他吃饭了,记得嘱他不管有没有胃口,多少要用一些......还有,饭后要嘱君后,哎,算了,朕自己去一趟。”
穆罗云始终不放心,又担心后宫之中口舌众多,方才的事,只怕要不了多一会儿就会传到冯晴耳里。虽然明知冯晴也许并不会放在心上,却也不想让他对自己有所误解。
冯晴自从开始调理身体后,每日饭后都会在花园里稍微走动片刻。钟晴宫重新修缮后,小花园也弄得格外别致,后来穆罗云看冯晴喜欢,又特地找了好些花匠,让他按着自己的心意挪移布置。
穆罗云寻到他,便把下人都屏退了,与他说了温子墨方才送点心和两人梅林叙话的事。冯晴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听到她说温子墨又有了身孕时抬眼看了看她,淡淡道:“那给陛下道喜了。”
“哎,你不要误会,朕如今...”穆罗云张口要解释,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总不能说我死了一回大彻大悟了,如今不喜欢他了爱上你了。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尴不尬地停着。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总之,朕如今只想和你有孩子。温子墨此人颇有心机,朕会好生处理,不会让他兴风作浪。不过,欲终取之必先予之,朕这些时日会对那温子墨多些纵容。你若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记得别往心里去。”
冯晴这才有些奇怪,后宫之中有心机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了,真正单纯天真的,只怕是难以立足。穆罗云也从不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这次居然这么执意要惩处温子墨,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穆罗云倒是十分明白他的心思,把他抱在怀里,对他笑了笑:“有心机倒也没什么,朕的君后又不是什么二五不通的蠢人。只是朕不想你为这种事费心力了,朕...想看你好好的。何况若只是后宫争宠,朕也不至于急着发落他。反正朕心中只喜欢你便是了。但温家志不仅在争宠,而且在储君之位,后宫外朝勾结,坐大的话以后着实麻烦。”
她说着便似有些感慨,伸手摸了摸冯晴的长发,温柔道:“其实二皇女倒也不笨,好好教着未必不是好皇帝,原本朕也不必这么多事。只是...温子墨心性阴冷,你如今既比他位高,他将来必不能好好待你......”
冯晴沉默了片刻,仿佛是瞧着眼前的落雪发了会呆,到底是回头,朝她笑了笑:“如此,臣谢过陛下了。”
冯晴自从答允为了儿子与她好好相处后,两人之间虽也偶有欢声笑语,却极少能看到冯晴眼中这般明亮的笑意。穆罗云只觉得心中的烦闷顿时就去了一大半,笑着在他唇角落了一吻:“不客气,谢礼朕就自己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