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望着窗外的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不由有些出神，甚至没有在意去听身后斯温的报告，只是痴痴的想着心思。
作为帝国的公主，卡特琳娜并没有上过学校，皇室成员都有专门的宫廷教师负责教导，他们要学习的知识，可不是一般学校能够教授的，即使是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这样的高等学府也不行。
所以，卡特琳娜反而倒有些羡慕学校中的生活，宫廷里的生活虽然奢华，为外人所憧憬，可终究不及学校里自由，哪怕学校也是一座象牙塔。
“殿下，您在听吗？”
斯温皱起眉头问道，今天的卡特琳娜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说别的，单是在她自己的房间接见斯温，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斯温来报告的，是德为得一战的经过，以及请卡特琳娜尽快回到帝都的事情。这些都是十分正式的事务，而卡特琳娜却选择在自己的卧室这样私人的场合见斯温，这实在有些太任性了。
虽然所谓德为得一战的经过都是斯温编造的。
直到斯温又呼唤了一声，卡特琳娜才仿若缓过神来，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放到斯温的身上。
“我有在听。”看到斯温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卡特琳娜不由低垂下了眼角，“嗯……您刚才说了什么，伯爵阁下？”
斯温叹了口气，今天的卡特琳娜确实奇怪，说话显然没有伦次逻辑，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就把话随口说出来了，这可不是平常的大公主。
“希望您能尽快回到德为得，帝都需要一个吉昂坐镇。”斯温的眼里泛着隐晦的光，在暗暗的提醒着卡特琳娜，“目前德为得的人心很不安定，如果您不尽快回去安抚他们的话，只怕就连芒斯特、康诺特和宴湾三省的军队都会动摇。”
斯温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卡特琳娜，奥布莱恩男爵的立场发生了动摇，如果卡特琳娜不去安抚住他，很可能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西部行省联军会轻易倒向亚历山大那边。但是，让斯温失望的是，卡特琳娜的眼神依旧显得迟钝，没有往日的聪颖和敏锐，听到斯温的提醒，她只是呆呆的眨了眨眼，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父亲就在兰兹镇，这件事他来做更合适吧？”
斯温眯起眼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卡特琳娜，像是在怀疑大公主是否是在和他开玩笑。“如果您真这么觉得的话……”斯温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露出任何的心思，“那么我是没有意见的，不过，这样您甘心吗？”
“甘心？”卡特琳娜歪过脖子，貌似疑惑地看着斯温，“有什么好不甘心的，那是我的父亲不是吗？”
斯温盯着卡特琳娜，沉默了两秒，然后立即转身，没有任何更多的犹豫或不舍。
“如果要说不甘的话……”就在斯温快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卡特琳娜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种被压抑的、亟欲喷发出来的情感在她的声音里酝酿着，“那只能是对您感到不甘吧，或者说，是对您的妹妹。”
斯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卡特琳娜。这位大公主正低垂着头，那一头金色的长卷发垂了下来，盖在她的面孔上，把她的表情遮掩得晦暗不明，既显得十分阴沉，又带着隐隐的忧伤，这样一位忧郁的少女，倒是很让人心疼。
但遗憾的是，斯温这只食腐的乌鸦，心肠比铁石还硬，所以能没有任何顾及的把死者的尸体，大口地吞咽进自己的肚子。
“您是对在下有什么不满吗？虽然很惶恐，但在下还是要提醒您，请不要感情用事，到了这个份上，那实在是太奢侈了。”
“感情用事？”卡特琳娜咧起了嘴角，笑得有些凄凉，“我的祖父尼古拉一世皇帝素来感情用事，但他依旧为人民敬爱，不是吗？”
“但即使是那位陛下，”斯温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在做出每一个决定前也要深思熟虑，何况，现在帝国这样难堪的样子，不就是拜他感情用事所致吗？”
“你在质疑我的祖父，质疑帝国的先代皇帝？”金色刘海下，卡特琳娜的眼睛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讶然，声音中还带上了些许的愤怒，“你就是这样这样看待他的吗，又或者说，你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其实根本无足轻重？”
斯温和卡特琳娜对视，或许一般人见到大公主这样的眼神，会绅士地退避，但是斯温不会。他向前迈了一步，而卡特琳娜反而像是受到了惊吓，不自觉的向后靠了一下，贴到了窗台上。
“今日帝国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因为尼古拉一世陛下过于宠爱次子才导致的吗？如果他早日处理掉内政部的问题，或者干脆不把内政部的权柄交给贝利亚，帝国也不会遭遇这样的劫难。”
卡特琳娜不禁咬住了嘴唇，她知道斯温说的是对的，但就是不想承认。
“所以呢？原来你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吗？在普里敦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的，你流露出的那些感情，都不过是骗人的而已，如果你真的有感情的话，就不会在文森特号上大肆杀戮，还那样残忍地对待夏洛特，你就是一个恶魔！”
原本伪装出来的愤怒，现在变成了真真正正的怒火，或者说，从一开始，卡特琳娜的表情就不只是表演而已。
“如果您认为我是恶魔的话，那我就是吧。”斯温走近前来，贴近了卡特琳娜，而大公主紧紧地靠着窗台，几乎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看起来很不想和斯温挨得这么近，“如果您一定要旧事重提，那么我也只能用说过的话来回复您。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说的吗？‘走上这条道路时您就已经敲开了地狱的大门，而我就是您放出的魔鬼。’”
“我会把你在关回地狱里去的，绝对！”卡特琳娜紧紧的咬着，眼睛里还有泪光流转。
或许是卡特琳娜这副模样太过让人心疼，又或是斯温有着别的什么考虑，这个在大公主看来极为铁石心肠的人沉默了许久。
“您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呢？我还以为，您已经理解了我的宿求，即使只是互相利用，我们也会平静地合作下去。”
“是的，互相利用。”卡特琳娜狠狠地拍开了斯温试图抚摸她面庞的手，“你能告诉我，你的妹妹，索菲娅小姐去哪里了吗？”
“她有需要去的地方。”斯温面色不变，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哼，需要去的地方？”卡特琳娜冷笑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凶恶，但是斯温看得出来，那凶恶的目光下，又带着一抹无奈的哀伤，“应该是需要保持安全的地方才对吧？是的，在战争这门艺术上我确实是外行，但我不是傻瓜，你做的如此明显，我又岂会看不出来？虽然上一次我还没有察觉，但是当我发现索菲娅不见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我原来以为你怂恿奥布莱恩男爵放弃阵地，全军趁大雾奇袭敌军本阵，这是一个很好的计策，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你们奇袭时敌人的主力已经离开阵地，向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方向前进，但是你没有去阻击这些军势。感谢主，这些部队最后没有来袭击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和卡琳城堡，不然我早就成为了他们的俘虏了。”
“所以，”斯温看着卡特琳娜的眼睛，那双大海一般碧蓝的眼睛很漂亮，可是现在斯温能从里面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怒火，“您觉得，我这是要借那些内政部军队的手，来害您？”
“难道不是吗？”卡特琳娜声音大了起来，“我后来特意问过那些参谋和奥布莱恩男爵，你在提出这个计划之前，说会转移卡琳城堡里的人，可实际上你只把自己的妹妹送走了，其余人都是你的弃子！你只在乎你的妹妹，而我们这些人都只会碍你的事。对吧，杰里柯伯爵阁下？”
斯温冷冷的和卡特琳娜对视着，他的目光冰冷而不带感情，但是卡特琳娜毫不畏惧，在那双碧蓝的眸子里，有着火一般炽热的光。
“您为这个而生气？但最后您还是安然无恙不是吗，要不然您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怒斥我了。”斯温的面孔垂了下来，几乎快要和卡特琳娜贴在一块儿了，“我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虽然确实没有转移您和其他人，但这也是为了计策，如果卡琳城堡一旦出现异动，敌方很可能会侦知到，为了奇袭的成功，我才没有这么做。而且，我也做了其他的准备，避免内政部军队的主力来攻击卡琳城堡。”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索菲娅离开，啊？”卡特琳娜不依不饶，她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于是索性就和斯温顶在一块儿，互不退让，“不要把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伯爵阁下，因为你的面孔太冷漠，别人会当真的！”
“您为什么这么在意索菲娅？”斯温又岂会因此而动摇，他贴得更近，那冰冷的气息都传到了卡特琳娜的鼻尖上，“您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的冒险行为，还是索菲娅？”
“冒险行为？”卡特琳娜抓住了斯温的衣领，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你拿我和城堡里其他人的生命去冒险，这就是你的冒险行为？”
“您似乎忘了什么。”斯温抓住卡特琳娜的手，被她抓得这么紧，斯温也觉得很难受，“我可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您战斗着，难道我没有冒任何风险？如果您觉得我这条性命不关紧要的话，那么就这样吧，我本就不值得您信任，您又何必为我动气？”
“你这样的怪物，又哪里是在真正的冒生命危险呢？”卡特琳娜一把把手扯了回来，“没人杀得死你不是吗？你和别人是不平等的，他们付出的东西，对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是生命。所以你才能如此无视它，肆意践踏别人最珍贵的东西。”
“我必须要纠正您，有时候性命并非最为宝贵。”斯温似乎是有些被激怒了，这是很少见的，这个人几乎不会被任何的话语动摇，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卡特琳娜了，“如果我期望的东西是能用性命去换取的，那我十分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乐意之至！但那是不可能的，生命唯一的重要性，在于让你看到，看到你所期望的事情完成，如果达不成愿望就死去，那么就没有任何价值。所以，生命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它的价值是付出它也要达成的那件事，附加给它的。”
“既然如此的话，”卡特琳娜忽然笑了，“你应该不会在意的吧，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就算消失了也没关系的吧？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愿望，被你这样反复的欺骗，我已经厌倦了，所以，我选择……”
她说着，忽然伸手推了斯温的胸膛一把，但是斯温虽然纤瘦，也不是卡特琳娜推得动的，反倒是她自己，因为这股力道，身体向后一翻，朝窗外摔了下去。
这个房间在三楼，何况卡琳城堡的建筑风格秉承了卡琳一世喜好宏达的特点，离地面起码有十多公尺，下面就是坚硬的石砖地面，以卡特琳娜这样摔下去的姿势，一旦她真的摔了下去，那一定是……
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