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药此时正在庭院里抬着头夜观天象,他是打算明日便出门去采药的,只是看这情况,明日天气或有异变,怕是要耽搁出门了。正愁着,却发现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萧裴扬。可是萧裴扬似乎还没注意到他,眼见着他走着就要撞上一棵树了,柳无药不由得出声叫住他:
“萧庄主!”
话音未落就见着萧裴扬淡定绕过树干,听见有人叫他了才抬头循着声源处看过来。
柳无药:“……”
萧裴扬出了院子之后就一直心绪烦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走到哪了。这时候看见了柳无药,这才发现自己走着走着好像误闯了别人的院子。他走过去,打算打声招呼便赶紧离去罢。
柳无药倒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的问:“萧庄主,这夜半时分,却不见你陪在十二身边,是有心事吗?”
萧裴扬苦笑,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与十二的一切就像乱麻一样,已不知从哪头开始就理不清了。
柳无药只隐隐猜测到是与十二有关的:“萧庄主可是在担心十二的身体?”
萧裴扬叹了口气,抬头望天,乌云蔽月。
“跟这个是有关系,但是他的身体有你们在照料着我倒心里有些底,怕就怕在十二他自己先放弃了。”
柳无药好奇:“他放弃什么?他难道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萧裴扬气闷:“他想,他怎么不想?他都已经做好了以一命换一命的觉悟来保住这个孩子了,他怎么会不想呢?”
柳无药愣了一下,问:“萧庄主是在恼心这个?既然如此,你便跟十二摊开来讲清楚,让他明白了你的心意不就好了?”
“你也知道,他是个死心眼,现在就认定了他肚子里那个是他未来的小主子,非要拼上性命来护着他。肚子是他的,我讲的再明白,也抵不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萧裴扬真的快愁死了。
柳无药听了这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问道:“萧庄主与十二难道并不是两情相悦吗?”
萧裴扬摇摇头,道:“非也,不过是萧某一厢情愿罢。”
柳无药震惊了,亏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早已互通心意,恩恩爱爱了,谁料萧裴扬竟说他是单相思?这孩子都快生了,夫夫俩人竟然还在朦胧阶段打着太极!
“萧庄主你难道未曾告诉过十二你的心意吗?”
萧裴扬又摇摇头:“他既对我无意,我又何必以主子的身份强求。他对我忠心耿耿,若是我要求,他定对我言听计从,只是我要的不是这种掺了水分的情谊。”
柳无药又问道:“不强求,那你问过十二的心意吗?”
萧裴扬皱眉:“他那榆木头,哪敢在我面前说反话,就是问了,那也不得作数。”
柳无药一听,那也是,十二的生命里就只剩一个萧裴扬了,对着萧裴扬哪里还敢有点自己的主张。不过柳无药不是穆寒情那个拎不清的家伙,他倒是看出了十二心里的想法。毕竟总有些人以为自己可以藏得很好,只是那满心的爱意,负载不住了,又何有不泄之理?
想到此处,柳无药便安慰着萧裴扬道:“萧庄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再说还有我和寒情联手,我们定会尽心尽力,不让十二出一丝差错。现在也晚了,孕夫夜半多事,你还是赶紧回去陪着十二罢。”
萧裴扬此时怒火也平息了不少,听了这话也回省过来。这让着十二一人呆在房里确实不太妥,便连忙匆匆告了辞回去了,自己之前对着十二撂下的狠话,那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二日,萧裴扬自去前堂会见客人,只留下十二和一干丫鬟小厮在房里面面相觑,柳无药去的时候正是这么一个场景:
“夫人,这外头也开始下雪了,您还是披多件衣服吧。”
“……不用了,这屋里还烧着炭火,我不冷。”
“夫人您看您这银耳粥就喝了这么点,要不再喝多些?再吃点糕点也行啊!您吃这么少,肚子里那个怕是要不高兴了。”
“……我已经喝了三碗粥了,很满了。”
柳无药看着忍俊不禁,站在门口就笑出声了。十二转身看到他只觉得见到了救星,求救的眼神直看着柳无药,令人不忍。柳无药看他对着这场面也确实不适,便好笑的帮着挥退了这些仆役,然后就见着十二松软了那原本僵硬的身子。他走过去,将药箱放在桌上,带着笑意道:
“就这么难受?你跟着萧裴扬的话,迟早也得适应了这样的局面吧?”
十二垂眸:“也就这阵子了。”
柳无药道:“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脉。”
过了半晌,柳无药神色凝重:“你近日情况越来越令人担心了,只怕到时候局面难挽啊,虽说现在是不能打掉,可是到了那时候,情况也不会有差。大人和小孩,估计也就只能保一个了。”
十二面色如常,道:“有劳柳医师了,十二无妨的,只求你们能够让小主子安然出世。”
柳无药皱眉:“这是萧庄主的意思?”
十二道:“无论主子什么意思,十二都有义务让孩子平安出世。”
柳无药语滞,又道:“可是萧庄主的意思更像是想要保你,你这样子做,不会伤了他的心嘛?”
十二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萧裴扬跟他说这方面的事情向来语焉不详,他其实一直不清楚萧裴扬对此事的态度如何,只知道萧裴扬对这孩子确实看中,否则也不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顿了下,十二又道:“十二不过区区暗卫,不值得主子伤心。十二和孩子,自然该选择孩子,主子宽厚,或许在开始时会对十二有些追忆,但是我相信之后小主子带给他的,会比十二更好。”
柳无药无力了,十二这是铁了心变相寻死。他沉默了了许久,才又道:“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要保孩子了?”
十二神色坚定:“是。”
柳无药看着他这坚定的模样也不说什么,倒是说了些别的:“十二,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对着萧庄主可是另有想法,暗生情愫了?”
十二听罢这话,脸色唰的一白,也说不出话来了。
柳无药见此情形安慰道:“你不要怕,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老实承认了我也不会对你怎样。”
十二缓了半晌,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就这样突然的被摊在了他的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开口时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柳医师,您……您是如何发现的?”
柳无药听了这话也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带着些温柔和哀伤,道:“因为我也喜欢过人啊,就因为喜欢过人,所以也就更能感觉到别人的喜欢。”
十二眨了眨眼,柳医师这是?是在说他妻子吗?
柳无药也就感伤了一下,便又回到了正事来:“十二,既然你已经决定为了这孩子送上自己的性命,那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为自己活一把?”
十二怔愣了,为自己而活?他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柳医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无药正色道:“便是如此意思。你这么喜欢萧庄主,又何不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好好把握机会?难道真的要将这份情意带到黄泉之下,徒增悔意吗?”
十二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相对。就又听着柳无药道:“人活一世总得做些对得起自己的事,你这辈子已经为萧庄主献上一切,到了这最后,不应该从他那里讨些甜头吗?”
十二反驳道:“是主子给予了我一切,十二无论献上多少都心甘情愿。”
柳无药懒得理会他这愚忠的想法,继续道:“你虽然单恋着萧庄主,可是萧庄主也不见得对你无意。若不是有意,他也不会与你夜夜同床,甚至还有了孩子。”
十二默然,道:“主子正值青年,又不想对不起安家小姐,找个男人泄欲也是应该的。错便错在了十二这扭曲的身体。”
柳无药再温和都要被气着了,若是真喜欢安家小姐,这哪还能轮得到你十二?
“所以你便要如此沉默着,直到最后那一刻?你真的不会遗憾,不会后悔吗?你也是个男人,对着喜欢的人自然会有占有欲,这不是什么错误。现在你便有个机会可以独自占着萧裴扬四个多月,在死前那一刻,他都可以陪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在这段期间内向他尽情倾诉你的情意,而他也不会不满足你这死前的愿望。如此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愿争取,让死亡就这样带走你的一切吗?这一世,你都要错过了吗?”
十二呆住了,柳无药这番话给他带来的冲击力确实过大了。若不是他这番话,他这辈子根本从未想过是否会后悔,是否会遗憾的事。听罢柳无药的话,他竟然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的不甘。
柳无药见十二神色,觉得自己火药下的也该差不多了,最后便又漠然道:“这一切也不过你的选择,我作为旁人的,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做不做,还是在于你。今早的诊脉就到此了,待会儿穆寒情也该让人送药过来了,你便在萧庄主回来见你之前好好想一想罢。”
此话说完,他便收拾了药箱出了门去,只留下了十二在房里独自深思。此时若是让也知道些情况的穆寒情看见了柳无药出门时的背影,定要吟上一句诗: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