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岳母祝寿是戴大年临场找的一个借口。
当艾蕾下午六点钟准时来到皇朝大酒店a—a包房时,房间里只有戴大年、苏丹萍夫妇二人,苏丹萍急忙走上前去,拉着艾蕾的手请她入席,精致的中式小餐桌上摆着别致精细的菜肴,看得出来这些菜肴都是经过苏丹萍悉心研究,为了适合艾蕾的身份和口味儿点做的。客套一番之后,苏丹萍说,过去何书记和艾主任对我们家大年多有关照,我们夫妇俩感激在心,可是一直没有报答的机会,今天请艾主任来,我们给您敬杯酒,就是想把多年来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感谢二字当面说出来,艾主任你是知道的,大年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边缘年龄了,在松南的时间也有十多年了,想挪一挪,赶趟末班车,上一个台阶干几年再退,可是我们在何书记面前却说不出口。
艾蕾听到这里马上接口说:“在松山市的县级领导中,戴书记是资格最老的老同志,我常听市里的领导说,戴书记德能勤绩样样过硬,我们家伟力经常提起你,说是在职务待遇方面组织上对戴书记有亏欠,而且他还说过多次,像戴书记这样的老同志好同志,组织上一定要找机会给予补偿。”
苏丹萍说:“真是这样的话,我和大年感恩不尽了。最近我儿子在西都盘了一家茶楼,条件还不错,生意很兴旺,但苦于松山的生意走不开,本想把它转出去,回头一想艾主任的姐姐艾蓓不是闲着的吗,所以就大年就把茶楼过在她的户头上去了,这事事先也没有跟您商量,艾主任您千万别介意。您看,这是相关的全部手续。”说完,顺手从拎包里取出一个档案夹,双手递给艾蕾。
艾蕾慌忙推开:“不行不行不行,这个我绝不能收的。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何况艾蓓根本不懂经营。”
“不懂经营没关系,”戴大年说:“她挂个名就够了,先由戴鲲组织人员帮助经营,过一段时间情况熟悉了你再定怎么运作,天然居那个地方离西都办事处没有好远,很方便,您应该是熟悉的。”
听说是天然居,艾蕾就心动了,她过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把艾蓓算个股东。该好多股金回头我如数给你们。行不行?”
戴大年说:“不行,我把所有的手续证件都办成艾蓓的了,您一定要给这个面子。”
艾蕾见眼前这老两口是铁了心的,硬推也推不脱。想了一会儿,她说:“那就暂时把它放我这里吧。”
三人又喝了一些酒吃了一些东西说了一会儿话,艾蕾说今晚中央一台新闻联播有重要新闻播出,戴大年说我们送你到市委大门吧,艾蕾说不用送我自己开了车的,苏丹萍说,那我们送你下楼吧,艾蕾说也不用了,我很熟。戴大年知道艾蕾是怕被人看见。所以就没有再坚持要送她了。
艾蕾走后,苏丹萍招呼小姐埋完单,夫妻二人都格外高兴,满面红光手拉着手往楼下走,准备回家。刚到楼下大厅里。一个人从斜刺里跑出来,边跑边喊:“戴书记戴书记,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巧得很,在这里把你碰上了。”
戴大年心里咯噔一下,定神一看,原来是王鹤立。
这王鹤立是原南城办事处的文教干事,松南区筹备领导小组内定他为建区后的文化局副局长,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对这个副局长的内定职务不满意,他说他要找筹备领导小组组长谈谈。
戴大年说,总不能今天晚上加班谈舍,明天早晨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王鹤立说,一定?
戴大年说,一定。
第二天早上刚刚八点,戴大年到办公室还没有坐定,王鹤立就咚咚咚咚敲门进来了。
戴大年说:“坐吧,我先给你泡杯茶。小王——”他本来是想叫小王拿点好茶叶来,可小王进来却端着一个泡着铁观音的紫砂杯,双手递给王鹤立:“领导,请用茶。”
王鹤立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哎呀,好香哦,正宗福建安溪铁观音,这一杯茶在茶楼里要买五十块钱吧。”说着呼噜呼噜喝了几大口,看得出来他是跑累了渴极了。
戴大年对王鹤立这个人印象不是很深。戴大年在市农业局工作的时候王鹤立还在上中学,王鹤立大学毕业分配到乡镇去教书,一年前市人事局公招,王鹤立到了南城当文教干事。办事处的文教干事说穿了也没有多大的权力,搞点儿下情上达上情下达,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个“传话猴儿”,不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因此戴大年对这位部下很少接触。不过半年前的一次扶贫攻坚动员会上,王鹤立的发言让戴大年另眼相看。本来安排发言的都是几个带了“长”字的,他却以工作队员的名义主动要求发言,而且没有经过会议主持人办事处主任的同意,自己突然噔噔噔地跑上台去,拿起麦克风就开讲,台下笑声和掌声响成一片。他一口气讲了半个钟头,给戴大年的印象是他胆大心细能说会讲,思路清晰阐述巧妙表现独特,他给办事处党委行政提了几条意见,先后博得了五次掌声。那次会议以后,上上下下议论纷纷,就像大路上打草鞋——有人说长有人说短,说长的说他知识丰富有能力是个人才,说短的说他和他名字一样鹤立鸡群自高自大看不起人。
戴大年以为王鹤立找他是要汇报文教方面的事。这些年他领导的党委行政只顾抓经济效益去了,对文化教育方面欠了不少债,包括对这位文教干事业有些冷落。这次要组建县级区,情况就不大一样了,文化教育工作要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能局来主管,再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事了,因此在酝酿组建文化局领导班子的时候,戴大年提出由王鹤立出任主管业务的第一副局长,以此为开端补偿补偿在文化方面的欠债,就是你王鹤立不来,我还打算请你来谈谈你对文化工作的想法呢。
王鹤立喝完茶。从兜里摸出餐巾纸把嘴擦了擦,转脸对戴大年说:“戴书记,筹备组组长大人,我听说你到西都去了,我急忙搭车赶到西都,一到西都又听说你回松山了,等我赶回松山松南,又听说你去市委开会去了,我知道一般市委开会结束都要去皇朝烹一顿,所以我就在皇朝大厅里守株待兔。结果还真把你给碰上了。”
戴大年不由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难道我昨天晚上请艾莉的事儿他知道了?不会的。艾莉走了至少十分钟我们才下楼,遇见王鹤立时,说不定艾莉已经到家了。不过一想起跑官的事,戴大年脸上仍然有些发烫。他定了定神。两眼紧紧地看着王鹤立,想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可是王鹤立却站起来,端起茶杯走到饮水机旁边,给茶杯续满水后,又坐在沙发上,不慌不忙地品起二道茶来。
戴大年忍不住问了一句:“王鹤立,你有要紧的事吗?”
“说要紧也不要紧,说不要紧吗,又要紧得很。”王鹤立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不是来汇报工作的。我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汇报,我是来推销自己的,说白了我是来要官的。”
秘书小王忙站起来:“戴书记,我出去了哈。”
王鹤立说:“你坐下,要官当又不是一件羞人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要官当的,而且要来的官是费了精神钱财的,所以当事人很珍惜,个个都想把这要来的官当好,不像那些官二代和裙带关系系列的官,因为来得太容易,所以就把这官不当回事,在位置上胡作非为,最终成为祸害老百姓的官僚或黑老大,就像高俅那儿子高衙内,正事一点儿也做不来,吃喝嫖赌欺压下属鱼肉百姓样样在行,要官当的人就不同了,一是他敢要说明他有本事,你看那三国时期的庞统庞士元凤雏先生,满腹经纶得不到重用,后来到蜀国找刘备跑官要官,刘备给了他一个县令他嫌小了,整天喝酒睡觉,刘备派张飞去检查工作,猛张飞先是想弄他后来发觉他确实是个人才,就在刘备面前说他的好话,结果刘领导给了他一个仅次于诸葛军师的第二大的官,他把这官要到手以后,你看他干得多好,陪顶头上司刘领导一起去侵略西川,攻城略地,节节胜利,最后还和领导换马,替领导去送死,假设庞统不去要这个官当的话,说不定陈寿的还不大好写,因为不晓得刘备把西川打不打得下来,打不下来就没得个蜀国了哇,所以,我跑官要官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是光明磊落之举,家门儿秘书,你用不着回避,坐在这里听我说好了。”
秘书小王又坐回原处:“你说这庞统的故事还有些道理,还有春秋战国时的毛遂,他那个官也是硬要的。”
“是舍,用不着我把例子举多了,我就是学的他们,但是我还没有打算去要那么大的官,我的要求不高,我听说已经内定我当区文化局副局长,我对副字有反感,听到带副字的就反胃,你想吗,我现在是文教干事,不久前市人事局出文,给我套了个副科级非领导职务,人家说我得了(副)妇科病,上个月我鼻子不通去医院检查,主治医生说我得了副鼻窦炎,前几天我胯下有点痛又去医院看医生,又一个主治医生说我得了副(附)睾炎,老婆肠胃不好去医院实习医生说她可能得了副伤寒,还说她有副(附)件炎,把我气疯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当官当不成正的,得个病都得不成正的吗?我当不成正的不说,为什么还要连累了我老婆呢?”王鹤立越说越起劲。
戴大年又气又好笑,昨天我自己还在讨口,今天我的屁股上又跟着一个要饭的,我讨饭的手还没有缩回来,你又把手伸在我的碗里了。市委宣传部和市文化局不是联合发文了吗?要在全市搞一次大的文化宣传活动,如果把我和王鹤立的素材编成小品,拿到文化宣传活动中去演出,弄不好要被中央电视台的春晚选中。
戴大年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一本正经正经地问:“你是说你不当文化局副局长,一定要当局长,而且志在必得,对吗?”
王鹤立说:“如果戴书记知人善任。我王鹤立可就真的成为对松南区、松山市的文化事业有用的人才了。不是我自大,我认为,我当松南区文化局的正局长完全够格,比其他任何人都强。论条件,我的文化程度是硕士研究生毕业,所学专业是语言文学,研究方向是中国文学与西洋文学的对比。论资历,我毕业十五年了,二十五岁参加工作,当过办事员。科员、主办干事。副主任干事。论年龄。我今年四十岁,也正在你们规定提拔的最佳年龄段。论政绩,我在南城文教办独当一面,在现在这个岗位上工作接近十年了。在这十年当中,谁都知道南城的文化教育工作搞得好,而主管这项工作的又只有我一个人,去年我干了几件漂亮的事,因此文教办被评为责任制考核先进部门,能说我的政绩差吗?所以,我自认为,我的德能勤绩绰绰有余,我才是区文化局正局长的不二选。戴书记。给我提半格,把那副字去掉,总不能送一个虱子给我吃,你们自己还要回扣一条腿子吧。怎么样,戴书记。提个正科级文化局长,不算要求过份吧?”
戴大年看着这个戴宽边眼镜的大耳朵,心里想,这家伙直率的够意思了,这种要官的手段和方法,比我的先进多了,可是,我的心理素质哪有他好啊?
王鹤立却继续说道:“当然,人们对我有看法,有议论,褒贬不一。有的人说我王鹤立性格孤僻,高傲,目中无人,二冲,不合群,这确实不假。我这个人是有些清高,恃才傲物,看不起那些无才无德的人,甚至讨厌他们。但这些评价并不全面,比如说不合群吧,几年前从没有人这样说过我,经常有同事、领导说我没有知识分子的架子,能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这些年有些人对我的看法变了,为什么呢?究其原因是我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仅按摩房、洗脚房我不去,就连小麻将我也不打,我更不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巴结奉迎。就说这跑官要官吧,人家是装着钱、捧着房产证、揣着车钥匙、背着古董文物字画上门,而我却两个肩膀抬着一个聪明的脑袋、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还要领导搭上一杯铁观音,这不也显得不合群不入流吗?”
戴大年问:“你可不要张开嘴巴乱说,你说有人提这背那去跑官要官是指我们松南区吗?你说话可要讲证据要负责任啊!”
“亲爱的组长、书记同志,你不要以为你坐镇松南区,这松南区就是一片净土,是一块之风吹不进来的圣洁之地,中央不是三令五申要反腐倡廉吗?为什么陈良宇、成克杰、胡长清等一类大人物还要顶风作浪,而在中央的眼皮子底下还会有王宝森、、刘志军专门搞呢?”王鹤立慷慨陈词,理直气壮。
戴大年被王鹤立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没有生气,他也无法生气。他觉得他自己有些气短。
一阵沉默之后,戴大年以一副严肃认真而又十分顽强的神态对王鹤立说:“鹤立,你说的问题值得认真探讨研究,如果松南区在人事上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这罪魁祸首就应该属我了,因为我是一把手,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人事权在我手里,那个要买管只有到我这里来买,我把人事权握得紧,我就是在搞独家垄断经营,也就是说,要买官只有我才能卖给他,但是我敢说,我至今没有收到过任何一个买官人给我的一分钱,更不要说你所说的那些什么钥匙啊、产权证啦、文物字画一类的东西呀,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说我顽固到底死不承认,而我却认为,你讲的那些情况有出入,所以,我说要认真探讨研究。”
王鹤立哈哈笑道:“戴领导,这还用的着研究探讨吗?俗话说,三个书生在一起就要说书,三个屠夫在一起就要说猪,三个妓女在一起就要说哪一个男人的那玩意儿粗,我们在一起谈,难道我们自己就是分子吗?恰恰相反,真正的几个分子在一起,他们是不会按照说书说猪说粗的规律去说的,你放心好了。”
戴大年歪着头很感兴趣地看着王鹤立:“噫!鹤立,既然我们都不是分子,那我是怎么搞的呢?松南的人事问题这么严重,那一定是我这个一把手官僚主义作风,把关不严,或者是私相授受,不讲原则了啊。”
“话也不能这样说。”王鹤立说:“就是你戴领导再把那人事权捏得紧,也仍然有缺口的地方。只要你留心,你就不难看出,在你们开会研究某一个人的升迁问题上,一旦出现通不过的局面,就有原形必露之人,有的出来软磨硬泡,有的动容动情拼命坚持,我觉得这种人绝对有问题,多半收了人家的东西,吃人家的口软,拿人家的手短,拿了东西办不成事,不拼命不行啊!当然,也有识相的,他知道小指头拗不过大腿,他就会不动声色,能推上去就趁机使劲全力推一把,实在不行也不强求,过后把人家送的东西退回去,当然也有不退的,不过风险太大,西都不是有个副市长,收了人家的钱,事情没办成,事后又舍不得退还人家,人家拼命告他,最后把他告垮了的嘛。”
戴大年说:“立鹤,你编故事也是个人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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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要紧也不要紧,说不要紧吗,又要紧得很。”王鹤立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不是来汇报工作的,我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汇报,我是来推销自己的,说白了我是来要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