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王府的庭院中,三个人轻车熟练的踩过靠墙边桃花树的树梢,轻身一跃,便翻出了府中。陌王府的隐卫,早已经习惯了几个小主子的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着他们离去了。
几人上楼的时候,沈渡正坐在藤椅上小憩。
“来了。”
听到脚步声,沈渡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来了。四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事情,已经默契到一种习惯。
三人没有说话,只是点头。沈渡起来,熟练的打开酒柜,从摆满酒的架子最尽头取出了一瓶桃花酿。
花过百日,方晾百香。以百香制酒,入口甘醇如同百花齐开。这百香楼的百花酒自然是极好的,然这桃花酿不同。
与其说是酒,不如算一段岁月。
陌府的桃树乃陌家先人手栽,百年桃树百年花,三年前刚好是一个轮回。取百年桃花,百年冰泉,酿得这一壶桃花酿。
缓慢的取开封在瓶口的丝绸,一股桃花的芬芳顿时弥漫了整个酒楼。
“三月酒,初春花,唯桃花酿,入口最是甘醇。但这酒,却也是十足的烈酒,甚是容易喝醉。”沈渡取出一套透明的白玉云纹酒具,酒如杯中,流光溢彩。
陌芷鸢接过酒,轻轻抿了一口,随后一饮而尽。
看着陌芷鸢杯中的桃花酿瞬间见底,陌煜的眉眼有些微蹙,却没有说话。
“我想,我见到他了。”陌芷鸢笑着。
沈渡拿着酒杯的手一晃,整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拿起酒杯,给离草斟了一杯桃花酿。而离草和陌煜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
“嗯。”沈渡最先说话。
“你们说奇不奇怪。”陌芷鸢又自顾自的说道。
“这十年来,我每天都耿耿于怀,每夜每夜,我都能看到娘亲和沫羽姨娘冲我招手。每天,我都活在愧疚之中,从未放弃寻找他。而他,却好好的活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陌芷鸢恍惚的笑着,突然间,便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啪嗒落在酒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陌煜看着她,没有说话,眼圈微红,拿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这些事,真的太过压抑。扛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觉得累。何况,他们已经背负了近十年。
这十年来,他又何尝放下。
十年前,那段阴暗窒息的往事,他们,都不敢提起。甚至,这些年来,他们看着陌芷鸢没心没肺的活着,都恍惚的觉得她已经释怀了。
却没有想,原来有些事情,一直停在原地。
朗月无暇,脚尖点在桃树上,成片成片的桃花花瓣便落了下来,像极了皑皑白雪。
“两位兄长,我先回屋了。”
陌芷鸢摆摆手,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芷鸢。”陌煜最终还是叫住了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了。”陌芷鸢迷迷糊糊的回头,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像极了这满园的桃红,纯净而又妖媚。
“这尘世间的事情,各有各的劫数,且莫强求。”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妹,陌煜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他知道她定不会听到心里去。可作为兄长,该做的该说的一句都不敢少。
若日后她若真受委屈受伤害,他便为她找回来便是了。
陌芷鸢愣了愣,没有作答,轻轻上前拥了一下自己的兄长,转身离去。
陌煜说的,她又何曾不明白,可这人心是最难自制的,长在自己身上,却不由自己,怕是这一生,无法好好生活了。
陌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芷鸢这丫头,素来自有主见,却也偏执的很。你这般说,她也听不进去的。”离草在一旁,着一身单薄的浅绿色云衫,修长却显得薄弱的身子立的很是挺拔,应着这手织丝绸上淡雅的翠竹花纹,站在桃花飘落的青石板上,竟有些让人宛若谪仙般的错觉。
“离草啊,你看这丫头,以前是多么开心单纯。可这十年,你可曾有看过她真切的大笑过一回。十年前她回来,满身伤痕,不哭也不闹,没日没夜就坐在这桃树下,那眼神中的麻木,让我看的都害怕极了。当时,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要被这丫头吓死了。”陌煜弯下身,捧了一手心的桃花,又任由它们从指尖飘落。
“我深知她如此,才更怕她为难自己啊。”挂着一抹宠溺又心疼的笑,陌煜无奈的叹道。
“她,太苛刻自己了。”提到十年前的事情,离草只觉得令人于心不忍。“当年他的事情,我们瞒着了她十年,也不知是否是对的。怕她日后知道真相,是要怨我们的。”
“何止是怨,依她的性子,便是老死不相往来,都是合乎常理的。可是离草,有些人,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太过强求,才会要了她的命。”陌煜蹲坐在青石板上,只觉得冰凉刺骨,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决绝。
“离草,我已经没有母妃了。我就这一个妹妹,她是我捧在手里的宝贝。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强。所以这一辈子,都不要让她知道。”
陌煜闭上眼睛,飘落的桃花覆盖了他的衣袍,迷人的凤眼尾角滑落一滴泪珠,还未让人察觉,便已经浸入泥土。
“她所有的苦,我陪她受着。她若不能原谅我,我这条命,便也赔给她。只要她活着,哪怕终其一生都求不得,也比什么都强。”
“可他呢?你就不担心他会说出来。”离草有些不解。
“他不会。”不等离草继续说下去,陌煜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和我一样,只盼着她能好。”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陌煜突然悠悠道:“今日她说的那人,定要查出来。”
“你心中可是有猜测了。”离草认真的看着他,
“还不确定。但若真是他,我们要先一步才行。”陌煜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两人站在桃树下,心事重重。
假山后,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悄若无声的消失在夜色中。阴云从西北方向弥漫上天空,连树木都显得压抑起来。
这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