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杯酒,敬陌王妃。我本是月奉国的二皇子,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沫羽姨母,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母亲因为失了君心,遭人陷害,无奈之下,带着尚在襁褓的我逃离。所幸的是,能遇上你的母亲。”
“这第二杯酒,敬你。亲眼见证了母亲被杀,一个人被带回了皇宫。这段索然无味的岁月,还好,还能想想你。”
“这第三杯酒,敬陌府死去的上上下下。生长之地,照顾之恩,却无以回报。”
凤隐的念叨着,手中的酒杯饮了一杯又一杯。喝的有些急,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流下,打湿了他的长袍。
他的目光温柔,笑容浅浅,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淡淡的银辉。
“够了——”
陌芷鸢却突然砰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如清风皓月,又仿佛妖孽般男子,声音中带了几分厉色,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
陌芷鸢讽刺的看着眼前之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目光仿佛是要将他深深的剐了一般:“如果你叫我来,想说的是这些,那请你现在离开。”
“你瞧,这些许年来,你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变。”他笑得有些苦涩,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也变成了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可是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俩划得很远。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衣三千墨发在风中摇曳,裙摆上绣着的素白色芍药在风中栩栩如生,娇艳欲滴。一双睡凤眼中,那种戒备和冷漠,却是毫不留情的向他投射过来。
他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一幅幅的画面向他侵袭而来。这些年来她过得如何,不用去思索,他心里也能有个大概。
以前,她不是这般的。小时候总是怯怯的跟在他身后,身子小小的,糯糯的。眼眸,总是如小鹿一般。
以前,他也不是这般的。
“当年王妃的死,抱歉。”看着陌芷鸢愈发不耐烦的双眼,他缓缓的,没来由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陌芷鸢有些愣在那里,一瞬间,气氛静得可怕。一只黛玉凤蝶从左侧的花丛中翩翩而过,在琉璃杯上缠绕了几圈,却未曾让这凝固的气氛有丝毫的缓解。
“墨晔。”
再次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陌芷鸢的声音甚至带着恳求。
“鸢鸢,是我的罪。”
像是已经认了对这命运的无可奈何,他的声音,在这月色中显得很落寞。
“是父皇,他想带我回去。”他回想自己以后的这些年来,不知道到底以何身份在这世间生存。是余容,又或者是现在的凤隐。但不管究竟是何身份,终究他过的这些年,都是在黑暗残酷和抛弃无视中苟延残喘的活着。
“碰——”
身体倒落在地面的声音。终究是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却没有缓解这空气中的压抑。
“鸢鸢——”
凤隐愣了片刻,突然惊恐的大声唤道。
淡粉色的身形,似乎都没有来得及看出,他是如何移动的。如一片粉色的云,飘落于地面。
一转眼,怀中,便已经多出来一个女子。
“鸢鸢——怎么会——”
他跪于地面,双手死死地抱住陌芷鸢,双手不由控制的颤抖着。一向从容而又充满着诱惑的声音,此刻被害怕和惊恐充斥着。
一向傲临天下,艳绝无双的凤主,向来都是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何曾有人见过,他如此这般。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是这般,保持这样一个跪于地面的姿势,束手无措。
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的恍若一具尸体。嘴角的鲜血,不停的溢出来。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呕出来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染红了大半片素白的长裙。
他第一次知道,这么害怕失去一件东西,是怎样的体验。抱着怀中软软的却又冰冷的身子,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如处在深窖一般。对,是他的错。明明之前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还是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些。
凤隐啊凤隐,你对她的伤害,还不够么?你就应该听陌煜的,远远的离开她。可为什么,总是贪图这,哪怕随意一瞥的目光交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心中不住的喃喃着。
远处一大片云层飘荡而过,遮住了这明晃的月色。一瞬间,原本风轻云淡的天空变得暗淡一片。四周的树木,阴影笼罩在这座庭台。桌上酒已凉,黛玉凤蝶不知飞向何方,风吹的就琉璃杯中的清酒,涟漪荡漾。
“逆天改命,就算是能救她的性命,与你而言,便也是废了这大半生。凤主聪明绝顶,却也真的要执意于此?”
黑暗的岩洞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朽,盘腿坐于一块光滑的石板上。石板前方,一盏暗黄色的烛火,照映在他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庞上。皮肤衰迟,眼角下垂,皮肤上布满了如将死之人般的暗斑。只是,一双眼眸中,却满是清亮。
“若她无恙,我死有何惧。”
他的目光淡然,抱着怀中的女子,他坚毅的说道。
“好好好!!!”
那老人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问这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我到这万花门的凤主,如蛇蝎一般的人物却也依旧逃不过这一个情字。人世啊,终究兜兜转转。这缘啊,留着镜中花水中月却也是这眼中人。”
他笑着满脸的褶皱堆积在一起,原本有些苍老的脸上,此时更显得垂朽了几分。一双苍老的手,在面前,一把暗淡无奇的古琴上缓缓滑动。
清澈空灵而又带着一丝古老的声音,就在这指尖荡漾。琴声如同潭中的寒泉,缓缓的拍打着这幽暗的深窖。
老人闭着双眼,沉浸在这琴声之中。
“既意已决,无需再悔。生生死死,便抛掷脑后。我掌管着琴婳门数年,见过无数生死离合,却仍眷恋着人世间的薄情。这人世幻影,虽有离愁却也勾魂。
你与我有恩,老朽已是将死之人,便用这半生修为,圆你这一番情深罢了。
只是日后如何,全看造化了。”
忽然间,他睁开了双眼。琴声一瞬间,戛然而止。他却像是一下子便苍老了下来,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眸变的浑浊黯淡。如这世间所有将行至黄土的老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