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景关了电话。
那天云修回来后，仍然像无事人般的，劝他少喝点酒，给他做香喷喷的饭菜。他依旧拒绝，冷笑，自顾自地喝酒。第二天云修没有去公司，他不觉得奇怪，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去，封景随口问到，对方只是微微一笑说“休息”，等到第五天第六天，封景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时候，他才从网上得知，云修竟然公开地说了那些话！
封景已经是众矢之的！
但是云修却毫不在意那样的说法会让自己也跟着成为箭靶！
封景明白了。
为什么云修不去公司——因为他不用再去了。
他想过很多狠毒的办法报复厉睿。
但是那一刻，他的心情，像是泉眼里涌出温暖的泉水从他心中仇恨的坚冰上淌过……比起那种如同被全世界背叛的憎恨，他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在成千上万人的冷漠中，云修一人所给予的温暖，却可以拯救他的整个世界。
他不是不恨厉睿，不是不想报复厉睿。可是现在，被恨意几乎折磨得快要扭曲的封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云修怎么办？那这个真心真意热爱演戏，倾其所有，赌上一切只为力挺自己的云修该怎么办？！
他可以自私，可以冷酷，可以跟厉睿斗得你死我活。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毁了云修的演艺事业，毁了这样一个真心喜欢演戏的人。
他开始打电话给以前的朋友，让他们帮忙。
最后，那些朋友中一个很有地位的人回电话说：“如果我们单独发表声明，支持你，肯定马上就会淹没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娱乐八卦中，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但是，连那个新人云修都能站出来支持你！我们这些长年的朋友，岂会连他都比不上？！所以——我们决定联合发表声明。”
“谢谢。”饶是一向张扬如封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感动。
“当然，不用感谢我。我也是会把这个声明独家卖给某个媒体的。他们有了独家，联合声明也有地方发挥它的效用——双赢！哈哈哈。”
对方也是在演艺圈待了多年的老狐狸。
“不过真的要感谢，就谢谢那个敢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支持你的人吧！他才是最勇敢的。”
那个老狐狸长叹了一口气。
“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在现在的演艺圈，真的很少见了。”
如果说厉睿在整件事伊始处于极其有利的位置，那么云修的那番话便是反击的第一枪，而随后的联合声明，以及其他艺人陆陆续续的支持，再加上皇冠荣耀和品优娱乐在这趟浑水中搅动，则完全扭转了局势。
不过，这还不够。
即使台面上势均力敌，硝烟四起，但是实质性的问题却丝毫没有解决！褚风的违约金，云修的“雪藏”，他的辞职……
封景躺在白色真皮沙发上，狭长的眼睛微眯，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杯子里的葡萄酒色泽鲜艳，气味香醇。
那种被背叛的憎恨，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难受和耻辱，但是封景发现，他已丝毫没有先前那种一定要置厉睿于死地的强烈想法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再是最好的方法。
云修的路还很长，以后会更加出色，甚至有扬名海外的可能。
自己也不过三十来岁。
就算一听见“厉睿”这两个字，心依旧在滴血。但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后半生也赔进去——在厉睿完全毁了他的前半生，让他觉得那么多年的感情简直是个讥讽自己的笑话之后？！
封景一向是张扬的。
但这一刻，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直以来隐藏许久的孤寂——那种仿佛所有的繁华在幽深夜色中消失殆尽的寂寞。
他把玩了手机半天。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
厨房里云修正在为他做晚饭。
在得知云修被ESE“雪藏”之后，封景努力克制自己，酒少喝了，开始正常吃饭了。以前他和厉睿都忙，各有各的饭局，在一起要么让用人做，要么在高级餐馆解决，直到吃了云修做的饭后，封景才突然觉得，原来家常菜也不错，他很久都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
云修忙来忙去的背影终于让封景下了决心。
他用力按下号码，等待接通，厉睿的手机彩铃设置的是厉逍现在最新专辑的一首歌曲。
封景听在耳里只觉得讽刺。
他原以为厉睿这两年对自己越来越少的关心，是因为公司规模扩张，工作更忙的缘故。但是对待弟弟，即使身为日理万机的ESE董事长，厉睿依旧有时间听厉逍最新的专辑，下载他最新的歌曲。
越是微小的事情，才越能看出一个人对自己是否关心。
很显然，他没有得到。
“厉睿？”
“……封景。”
“呵呵，是我。”封景回答得很自然，但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通电话似的，一时之间没有接话。
“你决定，辞职了？”不过厉睿毕竟是厉睿，他喜欢掌握主控权。
“辞职啊……”封景重复了一遍，后颈仰在沙发上，似乎有在考虑的样子，“是啊，你之前说，如果我主动辞职，会再给我百分之五的ESE股份当做……补偿？不过，你的未婚妻应该不喜欢这种说法吧。”
“让我想想，叫青春损失费，或者精神损失费，会不会好听些？”封景一边低声笑着说，一边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加惬意的姿势。
“随便你。只要你辞职。”
“果然厉董就是这么言简意赅，雷厉风行。处理私人感情和处理公事一样，手起刀落，连血都不见。不过，你难道不好奇——如果我拥有了ESE百分之五的股份，我会怎么用？”封景像是很困扰般地反问道。
只是他清楚，对方简短的几个字，就可以让他已经逐渐愈合的心再度被撕扯开，鲜血淋漓，连嘴角习惯性的笑意也泛着苦涩。
“……你觉得，送给厉晨如何？”封景似乎在自言自语。
“当初他输得那么狼狈，说不定到现在对ESE还是很感兴趣。毕竟他自己手上也有ESE的股份……当然，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就算我和他的股份加起来，即使再挖其他的股东，和他们联手……你知道，这些天腥风血雨的，ESE的股票跌了很多。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兴趣同我和厉晨合作？
“还有，媒体最喜欢八卦和内幕。你看这几天，他们对我口诛笔伐，故事编得多有想象力……如果，我再把那些不雅照片和视频也发给他们，他们会不会更感兴趣？”封景以一种突然才想起来的口吻说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厉睿再弄不清楚状况，现在也完全明白封景绝对是不安好心。
“不干什么啊。就是把那些视频放到网络，你知道的，这种东西很有点击率，尤其其中一个，还是精明能干的ESE董事长。
“啊，对了，再顺便发给你亲爱的未婚妻。你们那么相爱，当然要让对方知道全部的你。”
“封景！”厉睿两个字说得又用力又迅速，是他一贯发怒的前兆，“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呵呵，你有耳朵，我想要干什么，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封景低笑道。这样的笑声让厉睿第一次不复往日的冷静。
在厉睿的记忆中，似乎没有拍过这种视频。
但如果是真的……
如果封景真的把这个公布于众，他绝对会一生都陷在这个丑闻里。他从不惧怕其他人对他的印象，但是这种丑闻对于身为ESE总裁的他，却是不能接受的。
“你的目的？”厉睿几乎咬牙切齿。
要是真的付诸实施，封景根本不会打这通电话给他，现在之所以说出来威胁他，说明封景还有别的目的。这方面，他非常了解封景。
“第一，放褚风走，不追究违约金和赔偿金。”封景也不再兜圈子，开出自己的价码。
“可以。”
“第二，解除对云修的‘雪藏’！不准为难他。”
“没问题。”
“……第三，我不会辞职。”
“不行！”前两个条件虽然答应得无比迅速，但是这一项厉睿却拒绝得斩钉截铁。
“你接不接受无所谓，我只是说出我的条件。”不过封景却轻笑一声，丝毫没有被厉睿这样的语气吓倒。在厉睿熟知封景谈判模式的同时，封景也同样了解对方的思考方式。
“到底是让我带着ESE的股份，还有其他商业机密，以及‘那样的’视频，跳槽到ESE最大的竞争对手公司……还是让我继续留在ESE？当然，留在ESE的方式有很多种，我相信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给你未婚妻，对你来说，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不过话说在前面，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封景的意思很清楚。
他的要求只是留在ESE，不包括在此之前的权力和地位，那就自然代表——不会出现以往跟厉睿时常碰面的情况……
厉睿对着手机，正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另外一端已经率先将手机挂断了。
他怔了一怔。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敢先挂他的电话……但是这一次，封景做了。
封景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后，这才发现云修已经将饭菜在饭桌上摆好了，刚才的对话，可能对方都听到了。
“那个……并非一定要留在ESE。”云修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似乎因为觉得干涉到了封景的私事，所以想努力说得委婉一些。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天天待在ESE，那个什么千金，就算不亲自过来，恐怕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如鲠在喉吧？”封景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喝了一口酒，又恢复到往日无所畏惧的张扬模样。
“但是那样，感觉很委屈你。”对方的口吻带着心疼。
“没关系。再说，我为ESE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要称他们的心，他们说要我走，我就乖乖辞职？！”
封景看了对方一眼。
他当然不会告诉云修，他之所以逼迫厉睿让他留在ESE，更重要的是为了确保云修不会被“雪藏”，更不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云修不像褚风，已经被演艺圈第二大公司品优娱乐挖走。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厉睿下令解除“雪藏”，也难保合同期内，不给云修暗地里下绊子——而这，才是封景决定再次跟厉睿待在同一家公司的原因。
封景伸了个懒腰，走进饭厅，坐在大理石的饭桌边，拿起筷子：“吃饭吃饭，其他的事情，我来摆平就够了。”
云修笑了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正色道：“那个……那样的视频还是别放了，虽然可以打击到厉睿，但是对你也同样不利。”
封景挑了挑眉，眼神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架起筷子，尝了一块鱼片。鱼片切得很薄，入口又滑又嫩，鲜美无比，可以自动融化一般。
“骗他的。”
“嗯？”
“那个什么视频，是骗厉睿的。根本没有。”
“你？骗厉睿？……”云修有点哭笑不得。刚才他在一旁听到封景那种说话的语气，似乎就是随时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完全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
“对，就是骗他的。故意的。一起来吃饭吧。”
封景仰起下巴，狭长的眼睛半眯起，弯成一个弧度。
杜云修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微笑着摇了摇头，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封景半眯起的眼眸黯淡了一下……
巨浪来得快，掀得高。
封景的事情正如火如荼，人们还没完全弄清楚，一个更爆炸性的新闻接着传出——“厉逍和裴清牵手！超人气偶像和天王巨星暧昧不清？”
杜云修得知这个消息后，完全错愕了！
他原本以为是媒体捕风捉影，结果没想到不光报纸上清晰地刊登了两人牵手的照片，电视上的娱乐新闻更有当时的视频！
裴清和厉逍在KTV前牵手，埋伏已久的记者们蜂拥而上，对着他们照个不停，镁光闪烁。两人似乎吃了一惊，厉逍随后伸出手，上前企图挡住记者们的镜头。一旁的裴清则低调沉着得多，戴上墨镜，拉过厉逍朝停车位走去……
整个过程，裴清对记者不理不睬，但仅仅从视频中，就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仿佛冰雪中一枝清梅，冷淡却清雅得让人膜拜。
相形之下，厉逍一副潮人装扮，薄唇微勾，带着点坏坏的痞味。
裴清和厉逍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两人在一个画面中，竟有种微妙的和谐感：一个清冷疏离，一个玩世不恭。
似乎，只有裴清才能镇住厉逍，也只有厉逍才能让裴清呈现出跟平常不一样的一面。
裴清和厉逍的人气都是极高，这样的消息才出来一天，就已经完全盖住了封景和ESE的新闻，各路媒体全部重点追逐两人的情况！裴清和厉逍什么时候认识的？两人之前各自有绯闻吗？以后还会不会在一起……
在媒体臆测、偷拍、胡编乱造的同时，两人的粉丝更是吵得不可开交！纷纷指责对方的偶像居心不良，是为了炒作自己！而先前沸沸扬扬的封景一事，似乎瞬间便被人淡忘了，开始还有几行小字报道，过了一两天，整版整版都是裴清和厉逍的消息……
毕竟现在的封景只是一个幕后的人物。
当初再怎么大红大紫，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一代新人换旧人，一旦有了更劲爆的消息，过气的那个便被媒体无情抛弃。杜云修心生感慨，当初那样如日中天的封景，如今却是这样的光景。一旁的封景倒是无所谓地喝着酒：“这就是娱乐圈。要熬得起，扛得住，忍得下。”
杜云修从封景手中抽走酒杯：“你这段时间喝了很多，不要又上瘾了。”
手指碰到手指的一瞬间，有种被电流刺激的感觉。
封景的心顿时跳慢了一拍。
不由得想起被杜云修从夜店带回来的那个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扯着对方的衣服发酒疯，还吐了一身，对方却一直耐心陪着他，安慰他，把狼狈不堪的他弄到浴室，用花洒冲洗了一番，最后还让自己睡在对方柔软的大床上。
这样发酒疯，最后被花洒淋的经历只有两次。
一次是那件事后，他重新恢复了放荡不羁的生活，剩下的……便是这次。
封景的目光从对方修长的手指慢慢移到云修的眼睛。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
厉睿平日深沉得看不出情绪，但是一旦目光锐利起来，那种压迫感连封景都不敢造次。而眼前的云修，他的眼睛很漂亮，黑得剔透，像是墨石在水中一圈一圈晕染的那种色泽，纯粹得让人忍不住沉沦。
境由心生。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反射出很多东西。
一般眼睛韵致纯粹到了极点的人，通常都很脆弱，因为经历得少，所以承受能力也很低，需要他人保护。
但是云修却不是。
他的性情比较温和，这样的性格在注重个性魅力的演艺圈似乎毫不出彩，但是对方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意外……
自己住在对方家也半个多月了。
对方又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为自己做这么多呢？
封景有一刹那很想弄清楚云修的想法。封景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眼底有暗光流转。他的手正要覆在云修的手背上，家里的电话响了。
“我去接一下。”杜云修没有察觉到封景的动作，转过身去沙发那边接电话。
“……哦，是你啊。”
封景在旁边侧着耳朵听。
云修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变得不咸不淡。
“见面？当初发生那件事情，都没见面。现在再见面，有什么意义？”云修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抗拒。
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杜云修变得有些动摇起来：“……那你说地点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云修才把电话挂断。
“我要出去吃个饭。中午，你看是自己弄点什么，还是叫外卖。”杜云修交代着。
“哦？跟人有约，谁啊？”封景还是忍不住问。
“……一个熟人。”
杜云修正想跟封景说是“傅子瀚”，但是不经意瞥见茶几上的娱乐报纸版面赫然印着有关裴清和厉逍绯闻的新闻，前世那种血淋淋的教训让他瞬间打了个寒战，背脊都凉了一片，话到了嘴边还是生生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