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殿下……”卫雁行了一礼,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十分忐忑。她养于深闺,本就少与外人接触,更何况,此人对她,存有必得之心……
宇文睿一个月前就筹谋了此次会面。请未央公主出面相邀,雍王妃做说客,自然是为顺顺利利地见她一面。至于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不需被这些女人们知道了。公主府外某处,藏有他精心打造的地下武器库……这事就连王妃和未央公主也蒙在鼓里。如今他所需的那些机巧利器,都已暗中运至。有了这些利器,他手上的军队,便是如虎添翼……
他心情大好,回想上回清泉寺中,他为确定此女是否有资格成为他的枕边人,专程见了她一面,此番再见,更觉亲切……
只是未曾料到,那未央公主竟另有打算,不只听他安排请了卫雁,还私下里邀请了皇上给他内定的侧妃人选尹碧柔、以及公主自己替他这个弟弟好看的才女吕芳菲。
未央公主的打算他十分清楚,她未见过卫雁,只听说是为给生母守孝、已经五年未出门见过人的那个古怪卫小姐,便心下不喜。守孝乃是天经地义,但何至于五年不肯除服、不认继母、拒绝所有的大小宴请?这样孤僻古怪的性子,未央实在难以认同。
反观吕芳菲,吕太傅是帝师,受天下学子敬戴!吕芳菲的父亲乃是当世书法大家,吕芳菲自己,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知的才女,尤其一手琵琶,更是无人能及。最可贵的是,吕芳菲为人宽和,在贵女圈中人缘极佳,没有人不喜欢她。
论贤惠端淑,卫雁根本望尘莫及!
至于尹碧柔,虽是皇后外甥女,但皇后是什么出身?奴婢出身,即使贵为皇后,家族诸人跟着鸡犬升天,但底蕴在那里摆着。安乐伯只懂贪欢享乐,教出来的儿女少有成才者,全族上下,只靠皇后一人!未央公主邀尹碧柔前来,除作吕芳菲之陪衬外,更是为了给雍王添堵。
雍王欲借未央公主之手送卫雁琵琶,也是希望卫雁的才华被公主认同,偏被吕芳菲拔得头筹、技惊四座。但宇文睿一点也不担心。——
她们在亭中见礼之时,他便已在对面小楼之中,远远望见卫雁盛装而来,举止得宜,不骄不躁、不亢不卑,即使未央不大热情,她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局促不安。更有雍王妃在旁照拂,公主根本挑不出卫雁错处。
反而这女子一走近,容颜如雪莲初绽之娇媚,声音若晶玉相击之冷凝。身段颇有丰腴之态,并不刻意追求时下贵女们所喜爱的那种消瘦见骨。未央一见之下,那些早已预备好的下马威、讥讽语,竟一句都用不上。
宇文睿在小楼之上,将众人之态瞧得分明,他暗自好笑:未央公主的脸色,真正是复杂多变,变化无常啊!
至于那“京城双姝”之首吕芳菲,他对她很熟悉,而且相识已久,就在一年前,他甚至也曾动过心思、想纳之为侧妃。
当时诸事纷繁,一时顾及不到,谁想,没几日,这份心思就淡了去。
而现在不同,父王欲为他纳一外戚之女,牵制于他,他在前朝营造的大好局面,怎可轻易改变?他若顺从父王,娶了那粗鄙门庭之女,以求得到后族支持,那些当朝权臣、名门清贵,该怎么看他?更何况,陈皇后之子,蜀王宇文炜,虽年纪尚幼,但呼声甚高,颇有夺嫡之势,陈皇后又岂会不顾亲儿支持于他?娶了那陈族之女,难保不会被背叛利用……
本来吕芳菲是名合适人选,谁知,在卫东康的刻意安排下,他遇见了卫雁……
宇文睿本与卫雁一同、缓缓走在竹林之中。他心思百转,想到此处,嘴角溢出笑意,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卫雁本在他身后一步之外,一时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低着头只向前走,咚的一声,前额撞在他胸前缀着珠玉的玉牌之上。
卫雁大窘,连声道:“臣女莽撞,抱歉……”
少见这个冰美人如此窘迫、慌乱的模样,宇文睿心情大好,手臂一圈、将她环住,困在怀中,道:“你可知,为见你一面,本王费尽多少心思?”
“本王丢下朝中急于与本王议事的大臣,撇下本王兼管着的、京兆尹府的乱摊子,放下那些数也数不完的陈情书,耽搁下只写了一半的、父王亲口下旨布下的治国策论……只为见你一面!”
宇文睿说着动人的情话,似乎他果真只是为了这个小小女子,从这么多重要的事中挤出这片刻时分,只为向她一诉衷肠……
父皇对陈皇后多年来的圣宠不衰,他心中暗自好笑,不就是女人么,工具而已,聊作解语添香、也就罢了,难道还真的当成宝贝一样哄着供着?可如今,他竟也存了几分柔肠,看着卫雁俏丽的脸庞,涌起一股誓要征服于她的豪情。
“若我他日……荣登大宝,定会恩宠不断……你会是全天下女人、最羡慕的宠妃……”他口中呢喃着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话语,手指将怀中女子下巴抬起,将那美好容颜一看再看,喟叹一声,欲向着那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吻落。
卫雁低呼:“王爷,不要!”勉强挣脱出一只手来,抵在宇文睿凑过来的嘴唇上,“王爷,您再如此,臣女只有一死!”
“如此烈性……”他低笑。
堂堂雍王竟被拒绝,不知是否因今日心情太好,竟一点也不生气,倒觉得新鲜,有趣………见她一脸决绝,倒也不再相强,笑着将手臂放开。
卫雁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宇文睿知她恼了,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连声低唤“雁娘、雁娘”,几次欲在后拉住她的手,都被躲闪过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卫雁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匆匆逃走。
宇文睿低头直笑,心中漫过一片化不开的柔情……
其实她愿与不愿,于大局无关。但如果真的能够征服她、令她自愿臣服,也是一件可引以为傲的事。因她太过美丽而清冷,也因他得到的一切都太过容易……
卫雁远远瞧见坐在回廊中、望着潺潺溪水出神的雍王妃。
她尚未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因此脚步稍缓,立在原地。少女怀春,正是豆蔻年华,她如何不希望拥有一段真挚温暖的爱恋?可那人,不该是雍王,也不能是雍王啊!雍王妃这样的女子,出身侯门,嫁与天家为正室,难道就该忍受丈夫朝三暮四、得陇望蜀吗?
而她自己心底的委屈,又少于雍王妃么?无处诉说,也无可奈何。卫雁深呼一口气,走向回廊,唤道:“王妃娘娘。”
回廊后面立着的侍女们拥着雍王妃,向卫雁走去。
“好妹妹,咱们回宴上去。”雍王妃语气温柔,笑容恰到好处,并不询问雍王与卫雁之事。
能够按捺住好奇心的人,岂会是易与之辈?
世家女子,幼承庭训,从来都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卫雁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疏于管教,从未教习过处事理账、往来应酬。其中,自有她清高自傲、任性倔强的原因。可父亲的心意,早有端倪!请了最好的乐坊先生,教她学习音律……作为一个容颜惑人、懂得弹琴唱曲、而又出身高贵的女子,献媚争宠,色侍君王,这不正是顺理成章之事么?
原来如此!
卫雁揪住心口的衣襟,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她落后一步,大口大口的喘息。不敢相信,原来,她这一生,早已被写好了结局!
若真有那一日,色衰爱弛……她不敢想象,那是何等的绝望冰冷!
而如雍王妃、吕小姐这样的人,自小接受悉心教养,懂得拿捏处事分寸,又对京都政界人事了如指掌,她们有能力跨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所以雍王妃不急、不怒,甚至好言劝导……
卫雁从没有如此刻般,自惭形秽、深深懊悔……
回到宴上,卫雁的座位,被设在雍王妃的左手边。未央公主举杯,道:“感谢众位今日前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厅门处,当先一人,身穿金色软甲,腰上挂着宝剑,靴子踏在白玉石地面上,大声笑道:“皇姐,今儿这么有兴致,宴请宾客?”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尴尬的世家公子,皆是劲装在身,腰悬佩剑。
未央公主放下酒盏,冷冷道:“宇文炜,你越发无礼了!”
来人正是当今六皇子、蜀王宇文炜。陈皇后唯一的儿子。
“恰逢小弟在京郊狩猎,路过皇姐这里,知皇姐不爱热闹,本不想叨扰,”宇文炜一面说,一面向座中看去,脸上现出迷茫之色。愣怔一会,才继续道,“但忽见四皇兄从皇姐府邸出来,策马而去。小弟担心、是皇姐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因此就匆匆冲进来,看望皇姐。”
未央脸有怒色:“本宫无事,皇弟可放心了?”
“正是,正是!”宇文炜笑道,“皇姐平安无事,还有兴致宴请宾客,小弟深感安慰。只不知,皇姐可否,赏小弟一杯水酒,小弟适才来得太急,口渴得紧!”
说着,不等未央答允,就招呼身后的世家公子们:“坐坐坐,都坐,都坐!知不知道,你们几个这回来得值了,虽说咱们没猎到啥猎物,但皇姐这里的酒,最是甘醇,算是给咱们点安慰吧!”
未央忍住怒气,吩咐宫婢看座、倒酒。
那几名跟随蜀王而来的世家公子,惶恐不安,见座中只几名女客,更是不敢落座。他们跟随蜀王闯入公主府,本就不妥,现在,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浑身难受,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未央自然不信蜀王带着这些人,就只为狩猎。——他们鞋面洁净、衣装整齐,绝非狩猎过后之象。再有,这几人,一半是文士,哪里懂得持弓射箭?这些人,多半是得到消息,说是雍王丢下手中诸事,匆匆前往公主府,不知有何图谋,所以跟踪而来……
想到这里,未央暗暗瞪了卫雁一眼。此女尚未入门,便已为四弟招来麻烦……
蜀王大咧咧地入座,先连灌了三盏酒,大呼过瘾。接着才像刚刚瞧见几位女眷似的:“咦?四嫂、吕小姐,碧柔表妹,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他转向卫雁,那娇美容颜令他眼前一亮,“这位……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