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飞内心一路鬼哭狼嚎的时候,陆恩行依旧不死不休地一路风驰电掣地倒退着,不曾安静的喇叭声响彻天际,在空荡荡的夜空中显得颇为狰狞和惊悚。
不似方飞满脸的恐慌,陆恩行宛如常胜将军般胸有成竹,他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一手狂按喇叭,微微侧过头,猎豹般死死盯着屁股后头的跟屁虫。
五十米……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三米……
一米……
方飞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却是在闭眼的瞬间,耳畔陡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刹车声,随后便听见了陆恩行不屑的低语,“切,胆小鬼,有种别打方向。”
这是……得救了……?
方飞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余光刚好瞥到陆恩行气势十足地收回探出车窗比的中指,然而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能切实体会到,身子却又猛然往左边倒过去,他看到陆恩行从容淡定地掉过车头,在逆行道上飞驰得张扬跋扈。
他呆愣了片刻,猛然趴到车窗上去回头看那些跟屁虫,就见已经停下来的几辆车中,有一辆是堪堪停在隔离带边缘的,车头已经撞断了一簇矮木丛,地上的刹车痕迹明显得触目惊心,却没有一辆胆敢同陆恩行一般,调转车头,正大光明地将逆行进行到底。
方飞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猛吸了口气,随即便大口大口喘着气,鼻子再一酸,登时便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
陆恩行被他嚎得手一抖,当场满目困惑,急促地扑闪着无辜的桃花眼,问道,“怎么啦?哥刚才有酷炫帅到让你这么感动?不过,确实帅得一比,我自己都要被自己帅哭了,理解理解!”
方飞委委屈屈地用袖子擦着自己的脸,憋了半天终于喘足了气,冲陆恩行尚不知死活的后背怒吼道,“快点下高架!你再这么逆行下去,就不是帅哭的问题的,你肯定会为自己的惨死而哭到山河决裂!下去!”
陆恩行的俊脸不由扭曲了一下,却是因为第一次被兔子咬,多少有些不适应,撇了撇嘴,瞧着红眼睛抓狂的小兔子,挺识趣儿地将所有的怒骂都吞了回去,找个最近的出口下了高架。
一番折腾回到家的时候,都快一点了,黑长直已经彻底被折腾得昏了过去。
方飞实在是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帮着陆恩行将黑长直拖到沙发上,抬手便要解开那人的衣带,只一眼看去,整个人有些懵。
“恩行哥,你……你从这人身上压过去了么?”
陆恩行拈着烟,本来是靠在客厅的窗台前的,听了方飞的话,吞云吐雾地凑过来,看着那人素袍上的车轮印,眉眼深沉。
“这还没睡着就开始讲梦话,我真要碾了过去他还能活下来么?去浴室洗把脸,清醒清醒。”
方飞抬起红肿的眼睛,不大相信大神的话,可也觉得大神没说错,一般人被车子碾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命?轮胎印子也许是不小心沾上去的呢?肯定是之前经历的事情太过刺激惊悚,他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哦,好,谢谢恩行哥。”方飞想了想,决定此时还是应该听大神的话先去洗把脸,镇定镇定。
陆恩行亲昵地抬手揉了把方飞的头发,将人踢进了浴室,转步回来,却是对着昏迷的黑长直直犯踌躇。
这个人,被车子压了都没死,流点血也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要不,先观察一夜,明天恶化了再送医院?今天就……到此为止,洗洗睡?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陆恩行盯着黑长直沉静娇好的睡容,一口一口抽尽了手里的烟,眼神复杂地将烟蒂摁进水晶烟灰缸里,自言自语道,“长得帅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罢,便开门进了浴室,将方飞丢进客房,宣布熄灯睡觉觉。
方飞自然不同意,只是被陆恩行三两句一绕就给糊弄了过去,又是心力交瘁,虽然不甚放心,但好歹是关上了客房的门。
陆恩行在路过客厅的时候,不由自主多看了那人一眼,也只是多看了这一眼,便再一次坚定了刚才有一分动摇的心,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喃喃着,“长得比我帅,还是死了得好。”
喂喂,大神,乃这是在草菅人命啊乃粉丝知道么!乃身为楠竹,心里这么阴暗扭曲会掉粉的好么傻蛋!
陆恩行浑不在意地进了卧室之后,黑夜之中,沙发上的黑长直倏尔睁开了漆黑的双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不曾关严实的门。
他抬手揉着自己的胃,微微皱起了眉。
自己这一次闭关竟然足足睡了两百年,如今的凡尘果真是天翻地覆得连他都认不出一丝一毫来。
凡人如今竟是发明了这样厉害的代步装备,瞧着那铁盒子又大又笨的,却居然能塞进去好几个人,而且根本不用人力,便能在路上疾走如飞!定然是使用了某种他都不曾见过的法术,古老而神秘,失传已久,啧,却是让区区人类得了去,真是暴殄天物!
而且,他们的房屋怎么能够如此高耸指天,任由他们这样胡闹下去,岂不是要让他们造出上达天庭的倨傲之物!真是无礼而傲慢,自大又可悲!
此外,这屋子里怎得会这样暖和?若是不曾算错,凡尘如今应当仍是春寒料峭之际,人类的屋子没有结界又怎会这样温暖如春?莫不是这凡人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修仙者?阴阳师?抑或……本为妖魔?
不过,虽是不曾见过,身下的这寝具倒是挺舒服的,软绵绵的,似乎还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只消他稍稍挪挪身子,便能明显察觉自己的身子都跟着颠了颠,最终柔软舒适地陷进去,比四哥那张雕花镂金的大床要舒服好玩得多。
黑长直好奇而小心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脸颊贴上纯棉的沙发垫,片刻的微凉过后细细滑滑地散发着暖意,让他舒服得忍不住蹭了蹭,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幽深的目光再一次移向卧室的门,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陆恩行不要命倒车撞上去的模样,张扬不羁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天地,仿若独有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和狠厉。
该说,不愧是他的凡佑者么?这人,倒是挺有意思。
如是想着,黑长直挂着一只胳膊,在红木地板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忽而深邃的眉眼间便挂起了无力和虚弱,懒懒地咕哝着,“好饿……”
会饿才是正常,他这一觉睡了两百年,不吃不喝,愣是把自己睡瘦了三圈,加之刚醒便遭了天劫好一番折腾,又在那奇奇怪怪的黑盒子里吐尽了胃里仅有的存食,此时此刻,胃袋已然彻底被唤醒,能不饿就见鬼了。
好歹,凡人总归是不能不吃不喝的,这无礼之辈家中定然囤有食物,寻到一两样且先吃着好了,当然,若是能寻到鸡那自是最好的!
床头的手机已经孜孜不倦地响了好半天。
方飞迷迷糊糊地以为是闹钟,下意识地给关了,然而还没睡过去,手机再一次不死不休地唱起了晓之车,方飞紧紧皱着眉,很不愉快地探手将手机捞了过来。
黏在一起的眼睛万般艰难地撑开一条细缝,只一眼看去登时便惊得一个鲤鱼打挺,猛地钻出了被窝,精神抖擞道,“东哥早!”
“早?“毫无温度的早间问候让方飞还残留的睡意彻底被冻成了冰渣渣。
安阳东皮笑肉不笑的声音魔鬼一样继续传过来,“是挺早,反正已经让钟老师等了半个钟头了,干脆就让钟老师再等半个钟头好了,也算是勉强够上陆恩行迟到的平均时间,哦对了,让陆恩行出门的时候也别带帽子墨镜了,他招了那么记者过来,不就是想摆个帅到令人窒息的pose么。”
话毕丝毫不给方飞辩解的机会,高冷地挂了。
方飞眨了眨眼,看着手机屏上显示的10:35,狠狠抽了口凉气,一边碎碎念着“要死了要死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连口气都不敢耽搁,冒冒失失地便推开了陆恩行卧室的门。
“恩行哥!恩行哥!快起来!钟老师都等了半个小时了!我们迟到啦!恩行哥!恩行……哥……”
不敲门就进别人房间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方飞一脸惊悚地瞪着床上四肢纠缠在一起的两具人形,当时就震惊得六神无主,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扯住急速逃逸的最后一缕神志,顿时九十度大鞠躬,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猛地关上门,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先静一静。
骤然而起的喊叫以及轰然的关门声终于扰乱了陆恩行的清梦,将醒未醒之际,英气的眉毛率先拧成一团,满脸都是被叨扰的沉闷和烦躁。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咂吧着嘴嘟囔着,“阿飞……起开……别压着我……难受……”
飞散的意识还没完全凝聚,陆恩行抱怨完,紧接着就没了声响,眼看着又要睡过去,却是猝然之间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不说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全新,就说那擦过自己头顶的若有似无的微凉气息,都能让他瞬间惊醒过来,浑身戒备。
屏息凝神,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双眼陡然睁开,随即整个人都有些懵。
此时此刻他正窝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男人的下巴隐隐蹭着他的脑袋,微凉的呼吸便时不时扫过他的发旋,他一只手揽过男人的脖子,而男人的手也是极其自然地环着他的腰,一条腿甚至直接架在了他腿上,缠绕而亲密……
却不是靳航……
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顿时便放松了下来,陆恩行急促喘着气,只是还没来得及祭奠这安心落意中忽闪而过的似是而非的失落,整个人突然又不好了。
特么的,就算不是靳航,也不能改变他被个男人抱着睡了一夜的不争事实啊!!不是靳航更惊悚好么,这玩意儿他根本就不认识啊小伙伴们!
“滚你妈的,你特么谁呀!老子的便宜也敢占!给我滚下去!”
陆恩行狂风暴雨地一通怒骂后,飞起一脚将男人踢下了床。
黑长直在地上滚了两圈,渐渐有了清醒的趋势,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缓缓撑开一双惺忪睡眼。
昨夜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
逆着光,那人看到陆恩行陷在阴影中的一张俊脸充斥着怒气,两只桃花眼里似乎正在熊熊燃烧着两簇火苗,就连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不喜欢。
黑长直无意识地给了个结论,而后慢吞吞地爬回到床上,没捞着陆恩行,便将被子抱进怀里,打着哈欠,懒懒道,“别吵,困……”
陆恩行面色沉郁地看着黑长直一系列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作死行为,一口气咽急了,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脸色顿时又黑了一度。
方飞听见里头的动静,躲在门外也是胆战心惊,他现在已经能够接受大神也许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了,但是他不能接受大神一怒之下杀人灭口的恶行。
听大神刚才差点掀了房顶的怒吼,大概,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吧。
这么一想,不免开始埋怨那个被大神撞了没死的人,好好的,他非要睡大神的床干嘛哟!不作不死不知道么!受了重伤就不要乱跑么!
可为了能够及时挽救一条虽然作死但依旧无辜的鲜活的生命,方飞仍旧鼓起莫大的勇气,敲了敲大神卧室的门。
陆恩行面沉如水地瞪着身边已经迅速睡过去的某只自来熟,一贯沙哑温朗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淡淡道,“进来。”
方飞胆战心惊地推开门,冲陆恩行扬了扬手机,弱弱道,“东哥电话,恩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