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飞回过神,赶紧追过去,却是被安阳东给拦了下来,他示意方飞看好晏翊,若有似无扫了靳航一眼,面色凝重地跟了出去。
陆恩行洗了把脸,正盯着镜子里略显狼狈的自己,恶狠狠地瞪着通红的桃花眼。
他从镜子里看了眼倚着门一脸欲言又止的安阳东,抹了把脸平静道,“什么都不用说,这张脸变老变丑对你也没好处。”
安阳东静静燃了一支烟,惆怅满腹地吸了几口,看都没看陆恩行一眼,漠然转身,凉凉道,“我安阳东跟你陆恩行这么多年交情,可不是为了你的脸混口饭,别把自己当疯狗,见人就咬。”
陆恩行怔了怔,猛然低头,直往自己脸上泼水,似是想要洗刷掉某些屈辱和愤怒一样,一遍一遍不停地泼着。
直到把自己逼得呼吸不畅、满脸通红才停手,掀起眼皮,冷眼看着镜子里苍白懦弱的自己。
是啊,这个片场还有谁不知道靳航对LSE的新人颇感兴趣,恐怕更有甚者已经在背后议论开来,指不定这燕少清的角色一直空着,打从一开始就是靳导为了这人准备的,要不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然后又突然接了燕少清的戏?
可是,这些人里头,大概也就只有东东一个人知道,他被甩了……而他前任男友,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地当着他的面勾搭新人,狂刷做人的道德下限。
虽然从最初的偶遇开始,他就不得不含恨承认晏翊比他帅,可实在没想到,这几天来,他竟然会如此自卑而荒唐到……荒唐而可笑地怀疑靳航的出轨完全是因为自己花容不再、年岁已老!
东东说得对,自己的圈子里究竟谁看中他的脸、谁看中他的名、又有谁只是看中他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愤怒果然只会让人迷失自己么?
管他妈的那么多!
陆恩行冲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比了个极其恶劣的中指,满意地欣赏着那人灿然傲视的笑容,这才慢慢抽出面纸,有条不紊地擦干脸上的水渍,又变成了那洒脱俊美的影帝。
晏翊静静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陆恩行,微妙地察觉到那人身上某种气质的变化,犹豫后感叹道,“攒了那样多?”
也难怪,憋着委实不舒服,也只有憋得太久太多才会在释放后宛如得到救赎,那种满心向阳的朝气蓬发,正是陆恩行此时此刻给晏翊的感觉。
陆恩行微微勾起嘴角,款款道,“可不是?你虽然是新人,可我到底摸不清你的戏路,难免有些紧张,万一配合不好师弟精湛的演技,到时候可别笑话师兄。”
话是这样讲,可谁都听得出来,大神这是在讽刺新人的演技啊,难道他们之前关于新人和靳导的这样那样的YY不是空穴来风?怎么办,好好奇,有谁能好心开个讲座给科普一下呀,挺着急的,真的。
难道,这个凡人是在挑衅自己?
晏翊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玩味地盯着笑容缱绻的陆恩行,半晌扬起嘴角,凑过去稍稍低头,耳语道,“凡人,你不自量力的挑衅,本尊拭目以待。”
陆恩行微微偏过头,感觉晏翊的呼吸不急不缓地洒在自己脖子边,有些凉,有些痒,他对着那只轮廓分明的耳朵露骨地吹了口气,略显沙哑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子傲然于世的霸气和凌厉,睥睨道,“这里,我才是影帝。”
晏翊有些不适地侧过脸,动了动耳朵,神色复杂地看着陆恩行老神在在的背影,眼光闪烁,明晦不定。
靳航一直注视着他们,貌似略有那么些困惑地皱了皱眉,而为了这个极为罕见的凝眉,赵华愣是不敢喊开机,甚忐忑。
陆恩行火速换好衣装,凑到灯前重温着剧本,晏翊轻轻推开递到自己眼前的剧本,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揉着额角。
靳航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若有似无的忧虑,而后冲赵华淡淡点了点头。
赵华得令,赶紧拎起小喇叭,招呼道,“开工!都注意啦,动起来动起来!”
上弦之月,虽然只有半边,却足够皎洁,镶在深沉的夜幕之上,泻下一地清冷银辉。
燕朗清提着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行走着,空巷孤寂,只余他自身一抹狭长孤影,借着月光贴上冷硬的石壁,落魄成灾。
状若癫狂的模样怕是早就酩酊,却仍旧笑颜如花地呢喃着听不清的语句,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倒是落拓。
梁王府看门的下人瞧着时候不早,该也不会有人此时来访,便打了个哈欠准备着关门,却是被鬼影一般的燕朗清陡然插了只脚进来。
下人惊呼一声,赶紧后退了两步,揉了揉眼,这才瞧清楚,竟然是楚王。
惊慌和请安皆被无视了过去,那下人心有余悸地盯着燕朗清跌跌撞撞的背影,好半天才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燕朗清自是直冲着燕少清去的。
即便醉态癫然倒也犹记得,进大哥的屋一定要,敲门。
燕少清宽了衣,正靠在床头闲闲翻着书,听到声音刚要唤平安开门,又发现平安倒水去了,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自己披衣下地,行至门前问道,“谁呀?”
“大哥……是我……”
微哑低沉的声音带着片刻难得的清明,却隐隐透着令人不安的脆弱。
燕少清皱了皱眉,轻轻拉开了门,而燕朗清却是猝不及防地直接跌进了他的怀抱,扑面而来的酒气唬得他大吃一惊,当即搂着人慢慢瘫坐在地。
“大哥……”
燕朗清将脸贴在燕少清怀里,平静的呼吸中再次出口的呼唤却染上了脆弱的颤抖和哭意。
燕少清一愣,捧起燕朗清的脸,在看到那一脸静如流水的泪痕后,整个人再一次怔住,讷讷而犹疑地唤道,“朗、清……?”
不是把酒诉情么?怎么这凡人会这样演?唱戏本子他也是知道的,可没听过哪个戏子会这样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戏本子的安排?
不过,看着这凡人哭得这样不动声色却又莫名的痛入骨髓,自己在瞬间竟也差点迷失了自己,那样的对话能说出口,却也不是他想要演出来的,而是……不由自主……
这个凡人……当真不能小觑。
燕少清抬手细心地抹掉燕朗清脸颊的泪水,微微一笑道,“老三,你这样哭,怕是老四瞧见了又得笑话你。”
燕朗清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所有的哭意和委屈都被湿润纤长的睫毛遮掩住,挣扎着从燕少清怀里站了起来,举起酒坛子示意道,“大哥……梁王府的酒我好久没喝了,甚想念,大哥可不是小气的人!”
燕少清,“……”
倒水归来的平安还没进屋,又被遣出去拿酒。
主子夜话密聊,平安也只是伺候好了周遭,便知礼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燕少清举杯同燕朗清碰了碰,酒将入口之时,鼻头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回到了桌上。
是水,不想喝。
燕朗清却是抱着坛子豪饮的主儿,掩在酒坛子后的唇角微微上扬,垂眸看着丝毫未动的杯中酒,嗤笑道,“是连大哥也要嫌弃老三了么?”
还敢嫌弃道具组准备的净化之水?老子一定会让你喝下去!
燕少清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双脚露在外头可不是后跟凉飕飕的,闻言直皱眉,叹气道,“老三,到底出了何事?”
燕朗清没应声,反倒是掂起酒坛子,咕咚咕咚一通狂灌,燕少清盯着燕朗清胸前的衣襟被那些来势汹汹吞咽不及的白水给打湿,眼色暗了暗。
想逼着本尊喝,本尊倒要看看你究竟何时开口?
燕少清一不阻止,燕朗清也就只能将手里的一坛子通通喝下,待喝个底朝天,再看燕少清的神色中多少透着埋怨和恼怒。
一闪而过,不足为胶片捕捉,燕少清却瞧着特别愉快。
而且道具组这回特别的厚道,就怕“酒”少了回头不够还得闹NG,所以坛子里灌得满满的,燕朗清一顿喝完,差点当着镜头的面深沉地打了个嗝。
千辛万苦地憋了回去,果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燕少清不免担忧道,“老三,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酗伤身,你这酒圣打开酒戒就懂这道理,怎得今日会这样放浪形骸、不顾惜自己?”
看你这凡人还说不说?
燕朗清丢了酒坛子,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一旁休息的平安瞬间站了起来,无声询问着靳航要不要去援场。
赵华看着聚神专注的靳航,冲饰演平安的演员摇了摇头,平安这才安心坐了回去,心中更是清楚明白,不论他此时是否该出声,都是要等大神他们演完这一场再说的,也就是补一场戏的事情,而眼下,房中的交战对峙是任何人都不该也不能打扰的。
面对燕朗清猝然而至的怒气,燕少清静默了一时,倏尔抬手轻轻握住了燕朗清攥紧的拳头,小心安抚道,“老三,大哥在这里。”
是啊,自小到大,那个给了自己最多疼爱的男人并不是高坐龙椅之上的至尊王者,而是眼前这个,小心而疼惜地握住他手的……大哥……
燕朗清鼻子一酸,险险竟是又要落泪,然而眼前的模糊炙热也比不上醉酒的头晕目眩,一阵恍惚后,整个人都得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我就装脆弱!我就不说!看你奈我何!
踉跄之中,燕少清无奈地叹着气,起身扶着燕朗清躺到自己的床上,脱了他的鞋袜外衣,再体贴地掖好被角,叮嘱道,“不若先睡上一觉,等天明了自然又是新的一天。”
既然你如此执着,那就干脆不要说罢了,本尊也懒得听。
眼看着燕少清竟是真的要走,而且是推门而出那种,燕朗清在心中狠狠咬牙切齿了一番,忽而缓缓说道,“大哥……老四打小就爱跟我争,我吃饭撒尿他要跟我争,我读书他要跟我争,我放纸鸢他要跟我争,我同你玩他要跟我争,而现在,喜欢软依,他也是要跟我争的。”
明明是极度平和的声音,不过因着几分天生的沙哑,竟是能传递出这般让人心悸的感情和力量。
燕少清不得不转头走回去,坐在桌边,任由那不明的清冽忧伤恣意弥漫,终究是举杯饮尽了杯中水酒,似而万般无奈地劝说着,“他总归年纪小,害怕被丢下孤单一人罢了。”
是啊,年纪小就总是会被无条件地予以体谅和疼爱,这些他最清楚不过,可那些本该被一视同仁的小家伙们,又该如何是好?
任由最小那个抢了他们的心头好,却仍要承受长辈一句“谁让他比你小,你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
那种像是被抛弃遗落的孤单和委屈,他们又该找谁诉说?
“因为年纪大,所以活该自己坚强?净是些狗屁道理!”这是四哥每次跟家里造反时都挂在嘴边的话。
他的四哥就从来不会这样,小七若是抢了他的东西,哪怕父王和母后如何声色严厉,他都会跟小七决斗,虽然看上去就像是单方面的痛揍,也是会据理力争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大概就是因着四哥这样霸道和蛮横的气场,最后当上族长大家才会毫无疑义吧,尽管小七很不满意,可到底反抗不了长老的意思。
正是恍惚走神的时候,耳畔却倏尔传入一声悲怆的叹息,燕朗清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无奈叹息却寂寥悲伤地诉说着,“……可是现在,他和软依,却丢下了我……”
“大哥,我这里痛。”
“大哥,我知道感情没有先来后到的理,可为什么会是老四?”
“那是我的老四啊……大哥……那是我的四弟……”
是啊,即便是再如何讨厌气愤又能如何?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
在燕朗清委屈又不甘、不甘却只能妥协的哭泣中,燕少清却仿佛只余一丝暧昧而朦胧的叹息,澹然却笃定道,“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