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行乐颠颠地将手里的钥匙抛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随后那串钥匙便嗑当一声跌进鞋柜之上那只草绿色的塑料碗里。
晏翊渐渐适应了吊灯刺眼的光线,微微挪开胳膊,半撑着眼睛瞧着站在他边上的陆恩行。
陆恩行不动声色地问道,“谁给你钥匙的?”
晏翊直勾勾地望着陆恩行,仿佛是费了老半天的力才瞧清楚那人似的,不满地皱了皱眉,却是一个翻身将另一条腿也缩了起来,背对着灯光睡过去,迷迷糊糊道,“是你啊……回来得刚好,给本尊倒杯水。”
陆恩行冲着那毫无自觉的背影翻了翻白眼,忽而勾起嘴角笑得极为奸诈,嘴里连声应着,“行,本大神今天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晏翊觉得脑袋好重,翻个身都有些头晕目眩,双腿一丝丝泛着麻,就连指尖都隐隐有些胀痛,在此之前,他委实想象不到凡人喝的酒竟然会有这样多的颜色。
那些寻常看着极为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人,原来一旦碰上酒这样的邪物,竟都能变身为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彪悍狂野,光是想想午后被白亦泰蒙骗着喝下那样多的黄汤,晚上却又要陪着他们继续喝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晏翊就觉得一股股深深的悔意。
果然,不该为了那一桶鸡翅而接受白亦泰的蛊惑,大意了……
不过既是拼酒,白亦泰自然醉得比他还要厉害,他是小瞧了凡人的酒,却是万万不可被凡人小瞧的,想他的酒量在这六千年的时光中不断得以提炼和升华,今日这炉火纯青千杯不醉的神话又怎会胡乱败在一个凡人手里?
阿泰自然不能送他回来,隐约记得,大概是叫了阿飞特地过来接的他,这样一想,阿飞会送他来这里也是理所应当。
陆恩行倒了半杯开水,又从冰箱里头挑了些冰块扔进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客厅的动静,满脸阴险地速度开了一瓶伏特加,毁灭人道地咕噜咕噜将杯子坑满,而后瞅着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咧开嘴无声笑得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那嘴脸,活像了给别个嫔妃的安胎药里头下藏红花的恶毒皇后。
晏翊迷迷瞪瞪将睡未睡之际,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稍稍侧过去,本该出尘的面容此时此刻却是白得吓人,剑眉深深拢起,额头还有鼻尖渗着细汗,意识不清地呢喃着,“嗯……”
自是一种慵懒魅惑的风情,特别是那因着醉酒而沉了几许的嗓音,懒懒地从鼻子里哼出来,听在陆恩行耳朵里,无疑是一记大出所料的炸弹,骇得他手一抖,差点泼了藏红花。
晏翊恍惚中听到了冰块碰撞玻璃杯的声音,微微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细长的凤目却是敛着清亮而澄澈的目光,聚焦了片刻,便牢牢盯着陆恩行手里的水杯。
陆恩行定了定心神,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递过去,笑眯眯道,“难受吧?都是群畜生也不知道让着点新人,来,喝口水醒醒酒再睡。”
晏翊长长吐出一口气,万般艰难地又给自己挪了个体位,撑起一条胳膊支起上身,左手作势去接水杯。
陆恩行稍稍让开了点,在晏翊没来得及发恼前,解释道,“好歹是一整套的,要是不小心被你打碎了一只,那一套我都不会再想要的,你别动,我喂你。”
晏翊脑子里头乱哄哄的,陆恩行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遥远到他一时无法深思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照做,便乖巧地收回了手。
陆恩行蹲在晏翊身前,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头乐开了花,激动得泪流满面,然后非常镇定地将杯子凑到了他嘴边。
紧张而期待地死死盯着晏翊有些干燥的嘴唇,却在那双唇瓣微微开启之时,兴奋地心跳如擂鼓,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翘。
“味道不对。”
然而晏翊开口却不是为了喝水,而是猝不及防地扔给了陆恩行一句非常笃定的质疑。
陆恩行瞬间收起面上所有的兴奋和激动,一本正经地将杯中凑到自己鼻端,细细闻了闻,而后抬眼认真地望着晏翊,道,“没有啊,最近S市没在做自来水净化,也没能熬到排骨汤,水的味道很正常啊。”
晏翊明显体力不支,软绵绵地又趴了回去,洒了一身的青丝,幽幽望着若无其事的陆恩行,嘴角一勾,道,“那是酒,凡人,尔等小小心思还妄图骗得过本尊?本尊可是千杯不醉,清醒得很。”
这话前半句听得陆恩行心里直打鼓,还想着那一群没用的家伙,连个新人都摆不平,只是听晏翊说着说着,顿时又释然了,这绝壁就是喝大了的节奏。
陆恩行重整旗鼓,从头再来,无奈地哄道,“既然你不信,那我先喝一口给你看看?”
晏翊没说话,只巴巴地望着他。
陆恩行觉得那双眼睛怎么因为醉酒朦胧而变得更会说话了呢?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自在。
他有些生硬地移开目光,而后举杯抵唇,浅浅张开了双唇。
本来也只是打算尝一口,剩下全部给晏翊灌下去的,只不过令大神万分震惊的是,就在他刚刚张开嘴巴的时候,手里的杯子却是蓦然感受到另一股托力,然后小半杯的酒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倾入他口中。
陆恩行被呛得直接挪开杯子,那些仓促间咽下肚的伏特加一路从嗓子口便烧到了胃粘膜,火辣辣的,灼烧了一大片,他抬手擦着唇边溢出来的酒,狼狈而愤怒地瞪着晏翊。
晏翊却像是突然开挂了一般,凤眸中精光一闪,趁着陆恩行还没能平静下来前,动作干脆利落地便扑到了他身上,一个格挡便将人牢牢压在了身下。
陆恩行根本就是悚然一惊,压根来不及准备,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仰去的时候,下意识高高举起手里的杯子,心惊肉跳地害怕打碎了这玻璃心。
只不过半途中,那精致的杯子便易了主,待陆恩行摔到地上的天旋地转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就发现晏翊跨坐在他身上,一手端着玻璃杯,垂眸正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自作孽不可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小白兔和大灰狼?
一大片一大片反应不及的茫然之中,陆恩行的脑海里只能闪过诸如以上这类词汇,并最终弱化了其他,只余一只小白兔和一匹大灰狼在他脑子里你调戏我来我调戏你。
陆恩行觉得,这个体位不太妙。
“让开。”
天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这种明显无法预测的失控感,让他有些慌张,很有些慌张,陡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那是酒精发酵的声音,从身体内部点燃了一些不该碰的东西,只会让人越来越焦躁。
晏翊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身下之人,只觉那张本该惹人厌的脸怎么突然就赏心悦目起来,而且还赏心悦目得他有点眼花。
他渐渐松开禁锢着陆恩行的左手,犹豫试探后,竟然一把捏住了他的脸蛋,甚至是兴趣所致地往外扯了扯,这才微微哂道,“小七,我知道这是你化出来的,你以为你生了三颗脑袋,我就不认识你了?”
这、这、这根本就是痴人醉汉好么小伙伴!这个死宅高冷黑长直中二病得不轻患者!特么的喝醉个酒都能醉得这么闷骚!以后还要怎么愉快地一起玩耍!
陆恩行沉默了,然后坚定不移地在沉默中选择了爆发。
他用力挥开晏翊作怪的手,而后猛地推了把他的胸膛,怒骂道,“小七你妹啊!你特么醉了就给老子乖乖躺平了滚去睡觉!唧唧歪歪地还想扮演弱智儿童,让老子陪你过家家酒么!他妈的,给老子起开!起开!”
晏翊没防备,竟然被推得往后仰过去,不过看着那腰韧性还挺好,愣是没倒,像是柳条儿一样刷得就弹了回来,而后冷冷地望着暴怒的陆恩行。
陆恩行被盯着莫名后背一凉,说不出的诡异和惊悚瞬间从心口就流窜到了四肢百骸,竟然在一时之间让他浑身都有些僵硬。
晏翊温温吞吞地拿过杯子又闻了闻,唇边噙着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凉凉道,“小七,蟠桃会我虽是不愿去,可即便是你灌醉了我,四哥也断然不会带你去,你这样淘气,是想让四哥再关你小黑屋么?”
陆恩行被念得一愣一愣的,显然很懵,然而就在他茫茫然的时候,晏翊再一次大出所料地行动了起来,迅如疾风,根本没给陆恩行丝毫反应抵抗的机会。
待整杯酒都被灌了下去的时候,陆恩行已经被折腾得涕泗横流,咳得是面红耳赤,吐出来的伏特加淋了他一脖子,恐怕他身下的地板也没能幸免于难。
晏翊静静地盯着手里的杯子,直到确信那里没一滴剩酒,这才渐渐松开了钳住陆恩行下巴的手,诡异笑道,“小七,与其让你这样淘气,倒不如先让你睡上几日,待蟠桃会结束了,我自会同四哥解释,他原本就忙,你莫要再烦他。”
六十度的伏特加,混了开水,从流进食道开始,便迅速渗透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就像是娇艳奢华的罂粟,明知有毒,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却都在叫嚣着,渴望。
酒量有深有浅,有人说是遗传,有人说是解酒酶,这些陆恩行从来都不会去关注,因为于他而言,压根就没有酒量这样的概念。
你以为他是千杯不醉才这样睥睨天下?绝壁图样图森破,大神只不过是一杯倒得太过惨烈,才不忍直视自己这一属性设定罢了。
而这个问题之所以许久许久没有被人注意到,甚至说是刻意遗忘,是因为当年大神刚出道的时候,就因为被人央着喝了一杯啤酒,而死活拽着那人的裤子,一晚上没撒过手。
见识过的人是再也没有胆量敢去挑衅他了,而只在传闻里听过心痒手痒的,现在却都畏惧他影帝大神的称号,动不得他分毫。
晏翊摆明是醉了,然后终于不经意之下,触碰了大神不能说的秘密。
陆恩行就像是醉死过去了一样,咳着咳着就没了声响,沾了泪水的浓长睫毛湿哒哒地覆住眼睛,面上的红潮渐渐褪去,抿着嘴唇宛如殉道者。
安静而宁然。
晏翊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喃喃道,“睡了就好,小七,只要你不闹,四哥可就轻松得多。”
“我不是小七。”
呼吸已然变得均匀轻缓的陆恩行却是陡然睁开了双眼,桃花眼里头带着不可思议的清明和理智,面无表情地瞪着有些错愕的晏翊。
晏翊不由皱眉,微恼道,“你说你不是小七,那你是谁?”
“我不是小七,我是陆恩行。”陆恩行无比认真地回答着。
晏翊显得有些困惑,“陆、恩、行?听起来倒有些耳熟,陆恩行是谁?”
陆恩行顿了顿,回道,“陆恩行是我。”
“我又是谁?”晏翊脱口接道。
“我……不对,你是问你还是问我?”陆恩行再一次无比认真地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路。
晏翊抬眸望天,略作沉吟后,认真困惑着,“应该是问我,我是谁?”
陆恩行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答案,不禁陷入了深思中不可自拔。
然后晏翊把他拔了出来,“你说,我是谁?你既不是小七,我在你这里做什么?”
陆恩行缓缓抬手,揉了揉发沉发胀的脑袋,用尽最后的理性思维做出了一番他醒来后很想去死一死的推理。
他看了看晏翊,看了看自己,看了看窗外的华灯,又看了看此时此刻这样极为让人想入非非的体位,以及充斥着鼻端的浓郁酒气,终于对上晏翊迷惑的双眼,无比认真道,“我用我聪明绝伦的大脑进行了推理,结论就是……你是我男朋友,你在我这里是因为我们在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