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月余,馥枝看着英娥强忍着心痛不见元子攸,纵使每日变着法的做些好吃的,说些笑话给她解闷,都换不来英娥一丝微笑。她不得已去找张皓颂商量安排了几场帝后的偶遇,可是夫妻二人若君臣般的谦恭有礼,互不显露半分的相思之情,尤其是英娥一脸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寥寥数语,惹得元子攸几次拂袖而去。料到是张皓颂牵的线搭的桥,打了他二十板子,直接发配到外殿看守,以示告诫。英娥听说后更是觉得元子攸无情,对他的痴心又灭了几分,本来就是小女人的心境,若是听几句好话,受几分柔情,这关系还是有缓和,奈何元子攸不闻不问,竟然宠幸了一个叫碧清的宫女,英娥愈加郁郁寡欢,着了风寒病倒了。
这些事情很快传到了尔朱世隆那里,他一道密信便将帝后失和之事报给了尔朱荣,尔朱荣看后大怒,当时就要来洛阳质问,却被慕容绍宗拦了下来。“大将军现在去不得,这战事虽已明朗,大局将定,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大将军可曾想过皇上此时这样做的用意?”
尔朱荣怒道,“难不成本王去了洛阳,他还治本王一个私自回京之罪?”
慕容绍宗轻轻摆手,说道,“非也,皇上不敢拿这个罪名来跟大将军计较,但是根据奏报帝后失和,本非一日之景,跟郑太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卑职想着皇上明知道大将军最疼皇后,且此事必会被大将军得知,为何皇上却不遮不掩地我行我素呢?”
“你的意思是这个黄口小儿已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尔朱荣紧攥着佩剑,眼露凶光。
慕容绍宗仔细分析道,“如今皇上拉拢了那些元氏宗亲和前朝旧臣,但朝堂上占居高位要位的都是我们自己人,皇上再年轻也不敢随便寻个罪名安插给大将军。帝后失和现在闹得如此沸腾,不过是皇上在试探大将军的心思,您想,陈留王如今有后,皇上却没有。身为一个君主,连妃都没有一个半个,又与皇后失和,这子嗣从何而来?大将军将陈留王夫妇留在太原王府,皇上定是觉得您动了易主的心思,皇上是害怕。卑职认为这是皇上设的一个局,若是皇后因此恼怒,倚仗着大将军的权威跟皇上反目,或是大将军此时发难直接扶持陈留王,您和皇后都是不占理的。河阴之变已然让大将军失尽天下人,如今南征北战,救民于水火,渐渐被百姓当战神崇拜。若在此时将皇上换了,怕是再难恢复民心,于大将军的大事不利,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大将军还请稍安勿躁,从长计议。”
尔朱荣见慕容绍宗说的有几分在理,毕竟当时若是听了他的建议便没有了河阴之屠,也不至于如今自己声名狼藉,便是有那个本事得天下,也没有个好人品坐天下。“那依你之见,本王应该怎么办?”
慕容绍宗略一沉思,“最近听闻,皇上下诏让所有罢官停职的外官全部回京,想是从中挑选人才培养自己。大将军可派高将军入京,一则他的夫人如今已是诰命,可以进宫探视皇后,二则他自会知道如何便宜行事,将皇上的人变成我们自己人。再者,听说二夫人最近胃口不佳,容易倦累,大将军还是抽空去看看二夫人,也许是喜事。”
尔朱荣不由喜上眉梢,“绍宗主意甚佳,便就是这么办了,只是你的意思是容华不是病了,是有喜不成?”见慕容绍宗点头含笑,开心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好,好,好啊,没想到本王又要当爹爹了,听你的,这就回晋阳看看。哈哈哈哈。”
临近冬月,天空上初升的太阳,透过淡淡的云,冷冷的照射在屋檐上,那檐角的冰棱晶莹透亮,带着太阳赏赐的光彩清孤地悬挂着。偶尔吹起的一阵北风卷着枯枝上的残雪,飘扬到行人的身上,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滴滴的水珠,沾染在头上、身上。这年的冬季似乎格外漫长,很多地方受了雪灾,压倒了大片民房瓦舍,一批批的灾民涌入晋阳,北乡公主吩咐尔朱菩提广设粥场赈济灾民,青苧因产后不久,深入简出,顾容华主动的忙里忙外帮着北乡公主料理赈灾事宜。
这夜,顾容华又是彻夜未眠地挑灯查看着赈灾的账目,云翠将屋内的火盆又加了几块银木碳,又添置了个手炉送到容华手中,“夜深了,您有了身孕,还是早些安置吧。”
容华面色有些憔悴,一脸的倦容,当自己开始嗜睡,食欲不济,月事推迟时,她已觉不好,待略同医术的云翠诊脉后说是喜脉时,她证实了自己猜测。她吩咐云翠不要声张,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几日的挣扎,她虽不舍,却也定是不要这个孩子。“没事,本就不该来的,累些又有何妨?”
云翠担心她的身体,忍不住道,“夫人便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夫人身体底子好,劳累怕是掉不了这个孩子。别把自己身体弄虚空了,日后不好补。”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现在也没个主意,他在我的肚子里那么小小的一团,吸着我的精血生长着。每日当我恶心想吐时,我就在想他是不是饿了,提醒我该吃东西了;当我懒懒想睡的时候,我就在想他是不是也困了,让我陪他睡觉。”容华动了情,热泪从眼眶内扑闪掉落,虽是嘴上不要,心里却是万般不舍,毕竟是自己身上的肉。
云翠见她难过,小心劝道,“夫人若是舍不得,便留下吧,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容华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不,这个是尔朱荣的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要的,只是这个孩子便是没了,也要没得其所。如今陈留王的大公子生的俊俏可人,一双大眼睛满露着机灵劲,尔朱荣将他们夫妻二人留在府中,名为方便照顾青苧身子,实则动了易主的心思。陈留王装傻充愣,连连装病,青苧也帮着遮掩,才拖延了下来。尔朱荣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让公主带着大公子这几日的赈灾,挽回了不少民心,现在整个山西的百姓都感恩戴德,都称颂这大公子心慈面善,若浑金璞玉。再这样继续下去,怕是这江山都可以不用姓元了。那日我在院子中听说,大公子手下有个叫朴修的,近日家里的长兄为抢一女子,打死了与其有婚约的书生,那书生家人告到了县衙,朴家使了不少银子,县令竟将苦主一家大棒打了出来。那书生家如今告状无门,竟灭了告状的心思,虽是怕事,却也是因为无钱无人,让人看着心疼。”
“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帮帮他们?”云翠问道。
容华又泛起一阵恶心,她喝了口茶水压住,手捂着肚子轻轻摩挲道,“朴修是负责粮食采买的,一个贴身小厮的用度便是破了天去,一年不过五两。这人命官司的打点哪里是几十两银子便能打发的,菩提那孩子也没开府独居,样样开销都是跟着王府的。我查了最近用度却是正正经经,没有一分一厘的增加,那孩子又是一个惯会使钱的主,每月不亏空着找大夫人贴补就不错了,哪里来的银子帮衬。”
云翠恍然,“夫人莫不是要...”话刚出口又生生压住,“奴婢就怕您的身体吃不消。”
容华低头看着自己肚子,心里一阵酸楚,“即是打定了主意,还怕什么身体吃不吃得消,对着他曲意逢迎也就罢了,要我为他怀胎十月生个孩子却是万万不能。你也不用劝我了,就按照我的意思去办吧,这事要闹大,尔朱荣就快要回来了,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办妥,不然就难了。”
云翠明白再劝无益,便按照容华查出的银子亏空处,找到了负责供粮的商人钱大川,威逼利诱下拿到了朴修以买优质大米的价格购买了陈年旧粮证据,然后收买了尔朱荣二儿子尔朱叉罗的一个小厮三才,将事情汇报给了尔朱叉罗。这尔朱叉罗素来与长兄尔朱菩提不睦,也一直怨恨父母偏心太过,对他不闻不问,这得了尔朱菩提这么大的错处,第二日便带着手下大闹了粥场。在一众灾民面前将陈米倒在地上,当众宣读了钱大川的证词,尔朱菩提与弟弟几乎拔刀相向,惊动了北乡公主亲自到场将二人带回问话。尔朱菩提表示对朴修一事毫不知情,尔朱叉罗却一口咬定必是主仆狼狈为奸,合谋贪了这银子。
兄弟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容华施施然来了北乡公主的楚淓阁请罪。“夫人,都是我不好,因自小生长在田间,对农作物素知一二。那日在粥场看见米质不好,又核对了账目发现出入甚大。便想着是不是哥儿年少,被奸商以次充好的瞒骗了去,本想着来禀报了夫人再做定夺。却未曾想二公子竟然提前得知,惹出今天这泼天的风波,却也是我的错处,特来向夫人请罪。”
尔朱叉罗道,“小娘又有何错,是大哥借着阿爹的光,要个好名声便罢了,还欺凌一众灾民,拿着陈年发霉的粮食充当今年的新粮,真真良心喂了狗了。”
尔朱菩提见自己被冤枉,怒道,“二弟,便是爹娘多偏疼我些,也是因为我是家中长子。你记恨我不是一日两日,如今拿出这事便是想证明我贪财忘义,我现在就让朴修上来对质,看是不是我中饱私囊。”
尔朱叉罗冷笑道,“他是哥哥的小厮,便是哥哥让他死,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又何况是给哥哥顶个错处。”
北乡公主见兄弟如此争执气的呵斥道,“住口,都给我住口。谁家兄弟像你们这般乌眼鸡似的斗,我还没死,便是死了咽了气了,你们也想我死不安宁吗?顾容华你即是已经发现问题,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非等着他们兄弟闹起,你才来请罪?”
“阿娘,您这怪二娘便是没道理吧,如果大哥规规矩矩,谁能发现错处,便是有了错处,您也不能一味偏袒,就是阿爹在也会问个是非公道。阿娘难道不知道,大哥跟这个朴修便似连体人似的,那朴修做了什么大哥能不知道。朴修仗着大哥的宠爱,不光自己目中无人,连带一家鸡犬升天。他大哥逛街之时见一女子貌美,竟光天化日之下拉到巷中强行霸占,那女子未婚夫寻来欲救,被他活活打死。苦主告到衙门,县令八十杀威棒打出,却原来是花了一百两银子买通了县令,将此事遮掩了过去。我就好奇,阿娘一向教育我们勤俭节约,缩减用度,不提咱们几个兄弟用度每年便仅百两银子,那最上等的仆役便是带上逢年过节的赏赐不过一年十两纹银,这一下子一百两银子的大手笔却是让人吃惊不已。我便是听了这个消息才留意了一下,没想到大哥仅这次赈灾一项便得了纹银七百五十一两八钱,算算是够打点人命官司了。”尔朱叉罗一口气说完,洋洋得意地看着尔朱菩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容华看着尔朱菩提顾及母亲的面子强忍,盘算如何让他发作出来,“大公子想也是被恶奴瞒骗了的,并不知情,只是这次赈灾是为了给王爷挽回声誉,如今这一闹真不知那些灾民怎么传言了。二公子你也是的,有什么不能在家里兄弟两个摊开了说的,这闹得怕也遮掩不过去了。”
尔朱叉罗不满道,“是大哥黑了心的贪钱,怎么反而是我闹的没理,不能好事让他一人全占了去。阿爹阿娘偏心也就罢了,如今二娘,您也袒护他,我想问问他有个做哥哥的体面吗?”
尔朱菩提听骂自己不体面,一拳打去,“我说了此事与我无干,是那朴修黑了心肠,连我都瞒骗。你一直说我贪钱,不就是怕阿娘护我吗?你若是有半点长进,爹娘能不疼你,自己烂泥上不得墙的东西,还有脸说我?”
尔朱叉罗见自己挨打,气得上前推搡,兄弟二人拉扯开来,北乡公主气得直跺脚,赶紧让素屏将他二人分开。顾容华却抢在了前头,横着身子隔在兄弟二人中间,急红眼的兄弟二人哪里顾得,拳来脚往间,尔朱菩提一脚揣在了顾容华的肚子上,她“啊”的一声捂住肚子。
云翠见她裙摆见见显出血来,大叫一声,“二夫人。”扑上前去接住了顾容华渐渐瘫软的身子,“快叫大夫啊,二夫人流血了。”
尔朱菩提吓得脸色发白,尔朱叉罗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大哥,你把二娘打伤了,阿爹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北乡公主被这一团乱弄的险些昏倒,“快去叫大夫,都愣着想死吗?”她上前搂着顾容华,“你有了孩子还上前去凑什么,不过两个小孩子拌嘴,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王爷明日便回来了,我这可如何交代啊。”
顾容华疼的浑身冷汗,她知道孩子已经在慢慢离开她,下体一团温热涌出,她痛苦的闭上了眼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