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下床之后就让槐序扶着我去正殿找了陈妃。
陈妃依旧在清凉殿里抄写佛经,殿内是淡淡的如是我闻的香味,掌香静静在一旁研墨。
看到我来,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算准了我会来一般。让掌香递了茶就退下了,槐序也只好跟着出去了。
偌大一个清凉殿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她能不能帮我。她却只笑,高深莫测的说:“你不说让我帮你什么,我怎么帮你呢?”
我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可是我也知道越是这样子才越有胜算醢。
果然,之后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我和槐序回自己房间之时,我转身看到身后陈妃笑得一脸胜券在握的脸,和她背后的那碗还没凉透的茶。
后来的日子,陈妃兑现了她的诺言。如我们计划好的那般,我如愿见到了皇上,并且借着这一副还算美丽的容颜逐渐获宠,然后顺利有了身孕。
我是否爱皇上,爱着这个名义上属于我的夫君。我的心中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停留在我脑海当中的只有莺时那双如同莺鸟一般的眼睛。仿佛未曾闭紧,还在时时刻刻的看着我缇。
在皇上知道我有了身孕之后,很是高兴。他子嗣不丰,除了贤妃所生的大皇子之外,并无其他皇子,就连公主也是少的可怜。于是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抱了很大的期望。他说要封我为婉嫔,还赐给我自己的宫殿,让我从清凉殿搬到了挽莺殿。
皇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抚着我的长发,他说他最喜欢我和顺婉柔。我在他怀里吃吃地笑,却不知道这笑时真心还是假意。
日子越过越快,就快要到了生产的日子,我第三次主动去找陈妃。我现在所住的挽莺殿,离清凉殿隔得不远。
到了清凉殿时,殿内依旧飘散的是如是我闻的香味,陈妃却不再抄写佛经了。我看见她在绣一个小衣:精致的锦布上绣着的童子戏蝶的图案。已经快绣完了。
见到我来,陈妃放下了手中正在绣的衣服,让掌香拿了下去并且退下了。
她看着我的肚子,笑得一脸安然,说她不会忘记诺言。我静静地垂着头,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莺时不会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不然一定会觉得很难看吧。
入宫这些年来,我终归是变了一副模样。
日子快得像是看不见日夜交替,和之前我苦熬的日子不同。而我也开始会在阳光甚好的日子出去晒晒,躺在躺椅之上,将手放在脸前遮挡,只留部分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忽然觉得生活有了一点小小的盼头,又仿佛有了小小的希望。虽然我也不清楚这种感觉源于何处,但总觉得,我是真的变了。
我生产的时候,皇上还在早朝,内侍去通知他的时候,他早朝都没下就来摆驾来了挽莺殿,足可以看出皇上对于这个孩子的期望。孩子出生了,是个皇子,皇上更加高兴了,赐名为元德。
我尚怀着元德的时候,宫里就新进了一位美人,听说家世甚好,长得也是风姿卓越,皇上很宠她。她一路高升,元德满月的时候她已经是端妃了,甚至隐隐有要封贵妃的势头。
我曾远远地见过端妃一面,确实是好颜色的。俊俏风liu,最难得是她一双点墨似的眼珠,乌泱泱看着你就像是直看到你心里去,丝毫不见杂质。我想起莺时也有这么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奶猫,教人心里怜惜。
我无意与端妃争宠,只一心待在自己的挽莺殿看顾二皇子,直到他长大,直到他娶妻生子。帝皇的宠爱向来都是薄弱的,今日可以给我,明日也可以给别的人。我自知自己是争不过端妃的,与其等到争宠之后看着自己那副不如人的难堪模样,倒不如早早就从这场戏中退场,换一个完美收尾。
可是事实,往往是不会如同预料之中一样的。
大概陈妃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坐不住了,头一次的来了挽莺殿找我。她身后只跟着掌香,我见到她进殿的时候眉头微皱,又教养良好的掩去了朝我笑着。我知道她是不喜欢我殿内熏香的味道。
那是我和槐序亲手调制的香料,用的都是江南春日里极常见的花木。调得甜腻腻的熏了,挽莺殿里软香终日不散。
那香是我取的名字,叫做流莺散。
习惯了如是我闻清淡香味的陈妃,自然是不会喜欢流莺散的甜香。
我笑笑对槐序说:“把香炉撤下吧。”
香炉撤下之后,陈妃才开口和我说话。她说她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现在该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我心底有些不屑,却仍是笑着和她说。
“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不必要说得承诺那么重。我答应你的事也不会食言。不过你就这么确定,仅凭你就能扳倒贤妃吗?”
何况,皇上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今天倒了谁的台,明天就会又有另一个人在高台上歌舞。世间女子总是前仆后继跳进这宫墙里来。
后一句话我没说出口,我知道陈妃不爱听这些。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我何苦再去添一道伤疤呢。
陈妃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只说了让我不必多想,她有她的办法。让我记住我的承诺就好了。
我看着她仪态淡然的脸,虽不复年轻貌美,却因为常年礼佛,自有一番恬淡风韵。只是可惜了这皮囊,内里已败坏至此。
听了她的话我不置可否,目送她出了挽莺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挽莺殿门口,槐序出来替我燃上了流莺散。
我贪婪地闻着流莺散发出的甜香,仿佛在品尝着世间美味的东西。
“槐序,把香炉再离近一点。”
甜腻腻的香味更浓了,我看见自己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槐序,我们能给莺时报仇了。”
日夜飞逝,元德还是老样子,静悄悄一个人睡在摇篮里,甚至不会认人。不知道是因为年岁尚轻还是因为他同我一样,总是常年孤孤单单的待在这挽莺殿之中。宫里头皇子虽然不多,但是不管是贤妃的大皇子齐元毅还是其他的公主都比元德更会讨巧,皇上来瞧过几次之后也就鲜少来在挽莺殿了。
再后来,宫里的端妃有孕了,他忙着去看端妃就一次都没有来过我这挽莺殿。这挽莺殿,又与当初的清凉殿无二,除了我和槐序,谁还愿意踏足这与冷宫无异的地方呢?
谁知后来端妃不小心受了惊,孩子差点没保住。宫里都传是贤妃做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皇上相信的事情就是真相。后宫女人,不都是依托在皇上的喜怒哀乐而活着的么?
皇上一怒之下削了贤妃的妃位,念其养育大皇子有功,饶过性命,囚于永巷。永巷是用来囚禁宫里犯事女眷的的地方,对于贤妃那样高高在上,从未受过苦楚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比要了她的命还更让她难受。
烜赫一时的贤妃,就这么下去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挽莺殿和槐序绣花,绣的是莺啼晓窗的图案。陈妃派来传信的宫人说完就退了。我愣了很久,朝着槐序笑了笑,又继续绣花,锦布上的莺鸟儿就快绣完了。一着急,针扎破了手,殷红的血印在莺鸟的翅膀上,平白污了一副好刺绣。
“槐序,我看见莺时了。”
挽莺殿里甜香浮动,经久不散。
第二日,挽莺殿传出消息,婉嫔突发暴疾,没了。
婉嫔的贴身婢女槐序向皇上陈情,婉嫔生前与陈妃交好,临死之际曾向皇上求了恩典,将二皇子元德寄在陈妃身边养育。
皇上本欲答应,却突然传出了消息,端妃受惊差点小产一事,陈妃也有参与。
至此,陈妃被削,囚禁在永巷。与曾经的贤妃日日为伴。两人日夜哭诉无辜,却只能被永远囚禁在永巷之中。毕竟犯过的错误,终究就是错误。老天不会饶恕任何一个坏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最终还是会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时间早晚都好,终归,都会来的。
陈妃被削后,有宫女在井中发现了曾经婉嫔的贴身婢女槐序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她是跳井自杀还是无故身亡。这宫里头的事情那么多,有会会去注意一个小丫鬟的生死呢?
二皇子齐元德因为年幼丧母,无人照顾,并且皇后膝下无子,所以被寄养在皇后名下得到了如同嫡子一般最好的待遇。听说后来齐元德长大了,人也渐渐变得聪慧起来,不复小时候的那般体虚和反映迟钝,而是逐渐在宫中展露头角,也得到了皇上的重视,一步一步封了王爵。
宫中人来人往,再无人记得婉嫔与她的两个宫女。就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流莺散之中,她曾经放下了最美的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