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醋(1 / 1)

第五章:小醋

到他满意是什么时候?

孟珠仍有疑惑,只鼓着腮,不敢再问。

燕驰飞已吩咐卓喜给她添了一张椅子在桌旁。

她便乖乖坐下来,往砚池里倒入少量清水,真的开始磨墨。

燕驰飞也不再多说什么,铺开一张澄心堂纸,用铜雕镇纸压住,埋头书写起来。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磨墨,各做各的事情,都不说话,房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角落里炭盆里的银霜炭燃烧时发出的细纹声响。

燕驰飞默默写完一页,抬头准备换纸时,看到孟珠将手肘撑在桌上,便用笔杆在砚台边上敲了一下:“把手臂提起来,前臂需与桌面保持平行,否则力道不均,墨色深浅会有差异,墨锭也会被磨成斜角。”

孟珠听话地悬起手臂,但被训了,脸上神情总归不那么好看。

前世做夫妻的时候他虽然是个冰块脸,却并不会事事都要揪着她训斥一番,孟珠一时习惯不来。

就像一个孩子,原本每天都能吃一颗糖,突然有一天糖没了不算,还被连续投喂苦药,不哇哇大哭才怪。反之,如果每天都喝一碗苦药,忽然有一天不用再喝药,还能吃一颗糖,那一定会甜到心里去。

燕驰飞虽不至于到见她面色就知她想些什么那般神通,却也看得出她不高兴,不由放柔声音:“人言磨墨墨磨人,磨穿铁砚始堪珍。你既然来拜我为师,我自当认真教你,从小处着手,培养你的耐心,这是为了你好。”

既是为她好,凶一点,她也不计较。

孟珠冲燕驰飞甜甜一笑,见他又铺开一张纸,问:“夫子,你在写些什么,你也有功课要做么?”

“也算得是功课吧。”燕驰飞笑答,“我虽到书院来教你们,但翰林院的差事还在,需得两头兼顾。”说着才想起来嘱咐孟珠,“我每旬只在书院三日,届时自会叫你过来,我不在时你如常便好。”

孟珠听到每旬只能见三日,一时有些低落,但转念想,有的见总比没有好,又很快兴奋起来。

燕驰飞已重又低头,聚精会神地开始书写起来,只余光总是不时扫到身旁之人,见孟珠右臂虽然老老实实地悬在半空,左臂却支上桌,小手半握抵住下颌,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抿着嘴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他不去管她,只装作不知,但被那毫不掩饰的热情目光一直注视着,难免有些心跳加速。

伴着燃炭的哔啵声,两人都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在燕国公府做夫妻的时候,虽然孟珠从未进过他的书房,并没有试过这般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事。

一更梆子声响起时,卓喜进屋来添炭,同时提起外面下起小雨来。

燕驰飞便要孟珠回去,让卓喜拿伞给她。

卓喜应声出去时,燕驰飞透过敞开的门间看到地面已湿,想起孟珠说自己腿伤并未全好,又担心地上湿滑,她一人回去不安全,决定亲自送她。

春雨细密微凉,无声洒落,

卓喜提了羊角灯笼在前引路,燕驰飞与孟珠同遮一伞跟在后面,两人肩并着肩,离得那样近。

孟珠记得,前世他出征那一天,也是这般,她在细雨里送他出门,两人同遮一把伞。她刚诊出有孕在身,燕驰飞怕她摔跤,一路紧紧牵着她,到了大门外,又不放心地叫人抬软轿来接她回去。

那时她还嫌他啰嗦,也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只万万想不到,那日一别,于前世,竟是永别。

此时想起,依然有些难过,孟珠不由自主地再向燕驰飞靠近些,两人姿势从并肩改为她手臂隔空叠在他手臂后面。

燕驰飞以为孟珠觉得冷,然而因此时身份的关系,并不方便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只能安慰她:“就快到了,记得回去后叫绿萝给你煮姜汤。”

斋舍已近在眼前了,孟珠满心惆怅路途太短,没有注意到燕驰飞脱口而出她丫鬟的名字。

此时此地,他根本不应当知道她带进书院来充作书童的丫鬟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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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燕驰飞回翰林院时留给孟珠一本棋谱,嘱咐她熟读,若有不懂之处只管记下来,待他回来再为她讲解。

不知是否因为送书人是燕驰飞的关系,从前觉得枯燥无味的东西,如今读来竟也津津有味。只不过,虽是一本入门的棋谱,内容对于孟珠来说也有些艰难。她爱惜燕驰飞的东西,不愿在他书上写画,另寻了纸张做笔记,还不忘让绿萝每晚将纸张缝起成册,免得不小心遗落了。

等到燕驰飞回来书院的那一天,孟珠早早跑去找他。

不料一迈进院门,便看到檐廊下坐着孟珍与夏侯芊,两人头碰头的,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院内敞阔,并无遮挡,她们自然也看到了孟珠。

“你来找我表哥吗?有什么事?”夏侯芊是太子的女儿,她的母亲太子妃小蒋氏是蒋国公的小女儿,大蒋氏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会儿在自家表哥的院子里,一开口便俨然半个主人。

孟珠对燕驰飞虽有些小心思,但她做的事情光明正大,世间事本来就是越遮掩隐瞒越容易叫人怀疑,她索性坦白答:“我有些功课不懂,特地前来请教夫子。”

孟珍开玩笑似的说:“阿宝如今真是长进了,比从前用功许多。”

重生后,孟珠因有心结,对孟珍自然不似从前亲近,在家中时每日不得不朝夕见面,回到书院后却是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这会儿也不大耐烦同她玩笑,只说:“燕夫子他很严格,上次我挨了他的板子,两手都肿了数日,如今仍有余悸,是以不得不用功。”

夏侯芊对这答案似乎很满意,收起之前凌人的气势,温和地告诉她:“表哥还没有回来,我们也在等他,你可要一起?”

夏侯芊和孟珍同岁,两人素来交好,对孟珍的妹妹自然也不会无端为难。

“不了,”孟珠摇头,“他不在我就回去了,阿沁还等着我打叶子牌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驰飞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第二日早晨上课前才回来书院。

傍晚散学,孟珠照常去他那里磨墨,可她刚刚在椅子上坐好,墨锭还没摸着,就看见夏侯芊又来了。

夏侯芊看到她也稀奇:“你怎么又在这儿?”

孟珠还为答话,燕驰飞先开口道:“她是我的学生,过来请教功课再正常不过。倒是你,为何事而来?”

他对夏侯芊说话时,比平日对着孟珠她们还要冷淡严厉几分。

夏侯芊浑不在意,扬一扬手中纸卷:“徐山长布置了一篇策论,我改了几次总觉得不大满意,便想请表哥赐教一二。”

无论是以学生还是表妹的身份,请教功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燕驰飞当然不会拒绝。

他接过那篇文章,细细看过,又提笔在空隙处用小字批注,不时也向夏侯芊讲解几句。

孟珠被冷落在一旁,当然不会开心。同样是女孩子,她怎会看不明白夏侯芊的真意,只怕做学问是假,借机接触亲近才是真。

可燕驰飞好像丝毫不觉,半分也不曾敷衍,直到半个时辰后,夏侯芊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孟珠看着她背影,心里的火气全撒在墨锭上,简直恨不得把砚台磨出个洞来。

她掰着手指头算数:“阿沁,歆儿,郡主殿下。夫子,你的表妹好像特别多。”

话里醋意满满,燕驰飞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

虽然不解孟珠何时对自己生了情意,但因为另有计划,不愿在此时更进一步撩动她心思,他只装作不知,垂下眼帘,淡然道:“我有三个舅父,一个姨妈,两个姑母,算起来,表兄弟姐妹确实人数不少。”

孟珠气结。

谁要听他背家谱!燕驰飞的家谱她也很熟好不好!

真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手上用力更大,燕驰飞实在看不过眼,提醒道:“轻些,再这样下去砚台都要漏了。”

孟珠在气头上,蛮横地说:“漏就漏,大不了我赔你一块墨砚好了。”

又不是赔不起,孟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文房四宝并不缺,光是她娘万氏的嫁妆里,就有一整套四大名砚呢。

燕驰飞“啧”了一声,又训她:“有你这样和夫子说话的吗?”

孟珠更气,对她就凶神恶煞,训斥不断,对夏侯芊就和颜悦色,温柔耐心。

她闹起脾气来,故意和燕驰飞唱反调,手执墨锭高高抬起,猛地落下砸在砚台上。

只听“哗啦”一声,砚台当中断裂,浓黑的墨汁流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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