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喊声稚嫩且又坚定。那是一个光着脚丫,衣着单薄,右手拿着竹杆(竹杆上系着塑料丝),左手不停挥舞着的小孩儿的喊声。瞧他那一纵一跃,欢快的样子,再加上印在脸上的春日的余辉,还有旁边微风中轻轻摇摆的油菜花,这就是一副十足的儿童天真烂漫图。于家傲非常熟悉这声音,这是时刻鞭策着他良心的声音。每当听到这声音他都得思考太多太多的东西;而这每次的思考又是那么的难缠与挣扎;但他每次都必须去面对、去安抚。
此时的于家傲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听得也越来越清晰。
“叔!叔!我会数数了,我会数数了!”
近了,近了。于家傲看清了那是面部清瘦,煞白;个子与年龄严重不符,但总有一种坚毅眼神的小孩儿。
“小于三,你这次又叫叔干嘛?”
“叔,我能数到一百了!”小于三跳跃着。那时隐时显干瘪的肚皮映入了于家傲的眼帘。
“哦!是爷爷教得吧!”
“叔!真聪明!”小于三惊讶地望着于家傲说,“我爷爷说了,你是咱们于家沟的大官。你是大好人。”
“爷爷还说了,想读书呀,只有靠我们的家傲叔叔。”小于三用天真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于家傲。
“于三真乖!等你把这群鸭子放大了,也就可以上学了!”
“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小于三的眼神更天真。
“哦……”于家傲没有再说下去,他总觉得在这小孩子的面前,那心总比往常跳得快,时而还隐隐作痛。
“叔!我还想问你。”小于三立刻愁眉苦脸起来,“爷爷老是说,牛生病了,得治好久好久。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住院,打针呀?肯定是像我动手术了吧!”
眼前的于家傲内心如同针扎。他非常清楚牛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他也非常清楚这件事全沟的人都会忘记,唯独这个幼小的于三不会忘记;他也非常清楚为什么每次小于三都要问同样的问题;他更清楚为什么自己每次都答不上来。他的内心又开始挣扎起来:唉!现在的我也是为人父母呀,为什么让这颗小小的幼苗承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呢?为什么偏偏又是我在助纣为虐?为什么我就不能站出来把那蒙着纸的纱窗捅破呢?我不是村长吗?我不是小爷、小于三心目中的大官吗?我还是党员吗?……于家傲难受极了。他甚至恨不得把这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告诉这弱小的于三,可他又怎么说得清道得明呢?
突然,他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定地说:“于三,当叔的一定让你读书,让你成为于家沟最有出息的人。”
“叔!什么是最有出息呀?”小于三疑惑地望着眼前他认为的大官。
“小于三,你长大就知道了。”于家傲伸出硬实的双手准备抱抱眼前这个本该有阳光般童年的孩子,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此时,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做是好还不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到底是什么;或许,准确地说是因为于国安,他的二叔那种咄咄逼人,欲治其家人于死地而后快的态势。但有点可以肯定,他的这一生应该全靠二叔于国安的栽培。
“小于三,你爸在家吗?”
“今天一早就出去了,爷爷说,他去山上请道士去了。”
“什么道士?”于家傲疑惑;但他知道三十里开外的山顶上有个青云观,观里住着几个道士。那里借天地之灵气,享雨露之恩泽,有千年古杏、百年松柏,住在那儿还真有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但最妙的是雨露配甘泉孕育而成的青云茶,幽幽青香着实令人销魂。最近两年二叔于国安才常带他去跪拜观中的老道士。所以于家傲不明白这于家聪在闹那一出。
“小于三,今天到你家去吃晚饭,欢迎不?”
“欢迎,欢迎!爷爷说,你是好人!”小于三旋即伸出左手去牵拉于家傲。
“赶好鸭子,我们回去啰!”
那一群小鸭子也是听话。小于三用竹杆一挥,吆喝一声“回家啰!”。只见一群乱哄哄的鸭子立刻成一字纵排,一个接着一个屁颠屁颠地朝自己的窝前进。
不一会儿,两叔侄你一言我一语来到了家门口。但他们没有进屋。大概是被邻居家喧闹的声音吸引住吧。两叔侄不约而同地朝于爱忠家走去。(于爱忠家属于爱字辈,比国字辈高一辈,比家字辈高二辈;当然,高小于三三辈;小于三得管他叫老祖了。)
刚一进门,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只见一个衣着道袍的中年人,时而又跳又舞,那手中红黄相间的纸片也随之飘浮;时而静坐参天,唯有那白色的拂尘随风微微扬起。突然,这一道人好像受了天意,只见那眼珠立马一轮,弹射起来,把那纸片往竹篓一贴;口中叽咕着:无上太乙度厄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取碗来!
得令的白发苍苍的于爱忠旋即取出一个搪瓷碗来,毕恭毕敬地奉上。
“灵丹妙药比不过少不更事的童子尿!”那道士拂尘一扬,说道。
于爱忠老眼一望,仅见一堆人老珠黄的娘们和有儿有女的糟料爷们。突然,那老眼一转,笑嘻嘻地念叨:“有了!有了!小于三过来!”
被这一唤!小于三打了一个寒噤。居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旁边的于家聪夺过搪瓷碗,转过身,径直往小于三跑去。
“掏出来!快点!”于家聪好像比于爱忠都还着急,居然跟村长于家傲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直奔主题。
小于三被父亲的一呵吓住了,准备夺门而跪,却被于家聪一把抓了回来。
“快点,要命的!”
“爸爸!疼!你抓疼我啦!”小于三眼睛湿润了。
“聪哥!别着急,慢慢来!”于家傲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