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原一语不发的静观西门聂脸上表情的变化——不过,西门聂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似乎维持双眼弯成月牙、嘴角弯成四十五度弧形的状态对他来讲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也一点也不会因为笑得太久而面部僵硬、嘴角抽筋。
白秋原在等待,也在细细的揣摩:“白兄,给钱吧!”——西门聂方才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白兄,‘你’给钱吧”,他会更明了一点。虽然西门聂丢下了明显缺少主语的病句后,用一双明晃晃的大眼对着自己猛笑……意图是明显的不在需诠释了。
但是!他白秋原是什么人?他是猪是狗也不是会被西门聂迷惑的花痴,因此,他冷冷开口:
“什么意思。”
注意,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呵呵~”西门聂发出无邪的轻笑:“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嘛!这位姑娘一看就是宁死不屈的忠贞之人,如今白兄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救她与水火之中的机会,以白兄仁义、豪爽的个性,自然不会眼睁睁的放着不管,任这么一个芳华正茂、清秀隽永、年轻姣好的的女子香销玉殒吧!”
这一通话,说得好象被迫卖身的女子马上就要撞墙自尽似的。面对此情此景的白秋原倘若不掏腰包,便会被众人唾弃、轻蔑。
不过,白秋原倒不会在意旁人对他丢过来的是臭鸡蛋,还是烂菜边。他只是挣扎在“尽快解决麻烦事走得远远的”和“当我是开钱铺的钱多得用不完吗”的矛盾之中。
“讲价的人是你。”白秋原瞪眼,整个脸又黑了一圈。
“不用谢我了,怎么说咱们也是自幼相识的好兄弟,帮你省钱也是天经地义的。”
“要赎人的也是你!”白秋原的声音更低沉,还带着喉底深处的嗡嗡的轻鸣。
一切都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我给钱?
“啊啊,是啦是啦~这个也不必谢我——帮兄弟积德也是义务之一嘛!”西门聂的表情与方才讨价还价时无异,让人有“天才与白痴只一线之隔”的感叹。
“为什么要我给钱?!”白秋原的郁闷与无奈,周围的人似乎都能体会到——当然是以另一种寓意。
众人只见面对随时准备发飙的猛虎的白衣男子,依旧毫不在意的微笑:
“因为刚才在茶馆里的钱是我付的,所以这次理所当然的是轮到你了啊。”
天真……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西门聂此刻的神情与语音。天真,请用褒义解释。就如同不识人间险恶的孩童,在与老虎讨论着如何瓜分树上的果子,更让人忍不住心惊,暗自为他祈祷。
“为什么……”白秋原忍不住吸了口气,耐心的问:“为什么茶馆的是你,这次就该是我?”
“难道不对吗?”西门聂反问。
白秋原颤抖的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也许在别人眼里,自己此刻是凶悍的,但他却自认不是睡虎而是病猫——与西门聂这个人间妖孽放在一起,自己才是“真正”的弱者!
西门聂是他白秋原坦言甘拜下风的第一人。
“茶馆里的钱并不是你付的。”无奈的白秋原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去讲道理。
虽然他早早离开了茶馆,但过分敏锐的听觉让他把身后店堂里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也许,这过度了得的听力,才是他受不了山下嘈杂的根源吧。
“哦,那个啊。临桌的愿意替我们付帐,那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啊。”西门答得理直气壮:“如果他们不请客,我也是要付的。归根结底,那一顿还是算在了我头上,只是给银子的形式、方法、手段不同而已,性质还是一样的。”
白秋原微蹙眉头,想说一壶茶的价钱怎能与一个人的价格相比?几钱的茶水费又怎能与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划等号?如果可以,他倒愿意跟西门聂换过来。
可是不行,若这么说,西门定又会搬出什么所有看似正常的人看来都很合理、惟独他自己从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又觉得是很荒谬的理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说定要轮流付帐的?”白秋原皱眉道:“在山上赖着不走、吃我的住我的的人的谁?下山后吃喝拉撒行、张罗一切的银两又怎么算?”
“咦?那时候也有啊!”西门惊叫:“你钓鱼,我就生火”
结果烧了山上的小茅屋不说,烤完的鱼也直接进了肚子,一点也没剩。
“你雇了马车、付了钱之后,买冰糖葫芦的帐就是我给的!”
白秋原讨厌甜食,西门聂只得为难的帮他吃。
“还有……”
“够了!”
白秋原无法再忍耐,咆哮着与西门聂对起帐来。虽然没有当即从怀里掏出小帐本、便条纸,但二人间对话所涉及的内容、数据之详细、具体、精确、深奥,已不是常人所能摄入的了。
大到购买马匹、住宿膳食费用;小到谁在马路边捡到几个铜板、因为谁的电眼攻击使得卖糕姑娘优惠了几个零头,无所不包,无所不括。
如果你听清楚了那充满一大堆数字、加减乘除的流水帐的话,你绝对不会有“未来电脑会不会取代人脑”之类的疑虑——人的脑袋啊,果然是造物主的奇迹。
眼见争论的话题往奇怪方向发展的璎珞,心里也在懊恼的琢磨着:
要付钱的主似乎不愿管这事,根据三娘屋里那几百本流俗小说的通用剧情看,现在的自己应该先泪流满面,然后抱住那青杉男子的大腿哭唱:
“公子救救奴家吧,奴家定当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您的大恩大德!”
在心里把台词默念了数遍,璎珞却发现眼前二人的唇枪舌战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此外,看这二人的装扮,一个手提长剑,一个身无寸铁。虽然那持剑人除了一脸凶恶外,没怎么像是武林中人的地方——至少璎珞偶尔奉命下山执行暗杀任务的对象,没这么破落相的。值得在意的是另一个,虽然只是普通公子哥打扮,但从其气宇、神态,以及走的步伐、说话的底气来看,恐怕不是普通人。
如今内力全无的自己,恢复功力前要如何去探察消息、找出目标?或许该隐藏身份跟在这两个也许身份不单纯的人身边。但反过来想,无恋神宫的人,在外人看来是邪魔歪道,完成任务前还是尽量避免风波,别与不了解底细的人接触得好。
这样一来,被赎之后就得尽快与这二人脱离……最好他们别要自己真的“做牛做马”,否则,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状况,偷偷逃跑可能不利。
正想着,那二人总算有了结论。白秋原终究强辩不过西门聂,眼神一凛,转身就走。
璎珞见金主要离开,飞身过去欲抱住他的大腿。奈何老鸨碍在身旁阻拦,一个不稳,大腿没抱着,倒是扑过去扯下了金主的一截衣袖。
“白兄!白——”吵闹着要劝服同伴的男子突然刹住口,惊讶的看着同伴微怒的脸,以及露在空气里的半条手臂。
抱着一块衣料在怀的璎珞,尴尬的趴在地上,暗暗叫糟。
琥珀色的猫眼无奈的向上移去,对上一双黑色的深潭。璎珞的心一拎——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
忽略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狭长略翘的眼框,有很流畅的线条。黝黑的眼珠子对衬着的眼白更分明。眼珠似是没有瞳孔般的一味的纯黑,像是可以吸进一切光线的黑洞。
脸上的表情透露淡淡的怒气,但眼里却很平静。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璎珞似乎能从那单一的表情中嗅出一种混合着烦躁、无奈又“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的复杂心情。
大概是常年解读娘亲平板而内含丰富的表情的经验所至吧!
“呃……公、公……”
是时机,璎珞努力想说出方才练习多遍的万用台词,可字句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呆呆的凝视那一双漆黑的子夜般的眼。
男子看看手臂上拖着线絮的不齐整的撕口,突然掏出一叠银票。
他改变主意了?
璎珞呆在地上忘记动作。白衣的男子欢快的蹦过来将她扶起,而青衫人自然跟在老鸨身后等她找零——一个铜子也不能多给。
“姑娘,你没事吧!”西门带着安抚的微笑。
“我……我没事……”璎珞看看手里仍攥着的青色布片:“那个……真是多些公子您的救命之恩,我……我……那个……不知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呵呵,相逢必是有缘。我瞧姑娘你也是被人拐卖才送进这里的,既然被我见到了,哪有不施援手的道理。
那区区几千两,姑娘也别挂在心上,快些拿回卖身契回家乡去吧。往后出门在外千万小心,别在遭人的圈套啊!”
璎珞心中暗喜:就是这样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尽快离开……
突觉背后阴风一阵,转头望去,那黑脸的罗刹竟不知何时已晃至自己身后。璎珞仍诧异自己居然没听出此人的脚步声,他已冷冷开口:
“花了我的银子后来做好人吗?”白秋原盯着西门聂,又转向璎珞:
“你以为我用了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加一件衣裳,是让你们说笑的吗?今天起,你要给我做牛做马,来还那两千六百四十八两七钱和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