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街旁的楼上，郑灵结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嘈杂的声音，小贩们拉起防盗帘门，一边互相打着招呼一边拾掇着自己的店面，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忙碌。郑灵结坐在桌边愣了好久，被胡辣汤摊主早晨的地一声吆喝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不由地脸红了一下，起身去关上了窗子。
她起得比计划的早，因为她根本就睡不着。
她倚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又闲不住地在屋里踱起步子，过了一会儿，惊觉自己太过紧张了，才好整以暇地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
真是的，起这么早做什么？离约好的时间还好远呢，自己真是不争气，这么紧张做什么？郑灵结你不要这么兴奋，到时候要被人笑话的。她有一出没一出地胡思乱想着，书上的字符像是变成了阿拉伯文似的隐晦难懂，一个字也入不了她的眼，她只盼时光流转加快，让她不用承受等待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她对时间已失去概念。
隔着几个街区的大钟敲了九下，钟声透过算不上厚实的玻璃窗，低沉地传入郑灵结耳中。她猛然抬起头，墙上的挂钟也指向九点正，心跳不禁加快起来，低头再去看刚才读的书，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走神，根本什么也没读进去。
咚。咚。咚。
是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仿佛是错觉一般，她听到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几乎瞬间就蹦了起来。郑灵结踌躇了一下，庆幸着没人看到自己唐突的举动，一阵小碎步跑去房门前。
“小结，在家么？是我，南飞。”
郑灵结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脸上挂起微笑，“南飞大哥，你……”她打开门，却愣在了原地，舌头像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呵呵，吓到你了？”
火南飞笑吟吟地站在门外，丝毫没有因为郑灵结的反应而感到困扰。他不经意似的晃了一下肩膀，左侧本垂在身旁的空荡荡的袖管也随着摇摆，显得格外刺眼。
“没有！对不起，我只是……”郑灵结的脸倏地红了，连忙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像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去，眼睛却忍不住瞄了几眼那只渐渐停止摆动的袖管。
“没什么，你不用道歉，”火南飞生硬的嗓音温柔起来，哄小孩似的伸出右手摸了摸郑灵结的头顶，“准备好走了么？对了，不需要带什么东西的，这样就好了。”
郑灵结跟在火南飞身后下了楼，一向活泼的她突然没了开口的勇气，一切变得像是梦境，不真实得让她害怕。
停在公寓楼下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她对汽车不熟悉，说不出来牌子，但车子尊贵的流线外形已经毫无保留地供出了这辆车的价值。她没感到过分惊讶，她对车子不熟悉却对服装十分熟悉，火南飞那一身精心剪裁的衬衣正装，不是随便一个小作坊可以做出来的，分明是大师量身定做的款式。她默默看着火南飞用指纹开了车门，启动车子，随即为她拉开副驾驶座位的车门，忍不住揉了揉眼。
这是现实，不是幻想。
她想嘲笑自己的虚妄可笑，脑子却像被冰冻了一般运转不起来。开车的火南飞恢复了平时淡然无物的表情，右手随意地握着方向盘，轻松地在车流中穿梭，看起来和常人并无两样。她静静地欣赏着火南飞优秀的车技，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又及其平稳，他脸上的漠然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飙车。
他一定是极为自信的人，郑灵结心里想着，一点也不像个残疾人，似乎完全不受负面情绪的影响，反倒比一般人更为坦然。
“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会脸红的，”火南飞侧目，很快又转过头去看着路面。
郑灵结讪讪地收回锁在对方身上的目光，装作欣赏路边的风景。哪儿有什么脸红的迹象啊，她心里嘀咕着，火南飞一脸平静，根本看不出有可能会脸红。不过盯着人看的确不是很礼貌，她在心里抱怨了几句就不再纠结这件事。她为了图便宜，租的房子离机场不远，以火南飞开车的速度很快就到了机场，火南飞下车打了个电话，却领着她朝机场里一家小型航空公司的柜台走去。她不明所以，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火南飞，只见到他似乎出使了什么东西，便有人从柜台后出来，领两人进了机场办公区，在白色的通道中穿插行进，不久便出了机场大厅，来到停机坪一个角落里。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因此对于眼前停着的这架私人飞机只是惊讶了不到一分钟。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会开飞机……”火南飞见郑灵结瞪大了眼看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郑灵结吐了吐舌头，顽皮地一笑，便随着火南飞上了飞机。
起飞。饱饱的一餐。沉睡。
郑灵结充足的心里准备，在豪华的庄园之前被震动得几乎要破碎。火南飞跟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门卫打了声招呼，便在缓缓向两边移开的白色大门前停下，淡然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郑灵结，“这地方地价便宜，没花多少钱。”
郑灵结咽了一口口水，这庄园恐怕有一个村庄那么大，就算地价再便宜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者，雕刻精致高达三米的白色巨门，精心栽培的不知名花草，连一个门卫的服饰质地都好过她身上的衣服，而那门卫眼光深邃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般人，绝对不是暴发户之类光凭钱就能买得到的。
高大的镂空雕门悄无声息地像两侧滑动着，缓慢却平稳，丝毫没有铁门应有的笨重感觉。郑灵结在门前等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数十道安全检测系统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她的全身，铁门已经开出可以过人的缝隙，但火南飞没有走，她也不敢迈步。
从大门进去的路并不是直的，而是在十多米处就拐了弯变成丁字路口，郑灵结和火南飞在门口等了许久，总算看见有人从丁字路口右边的道上拐了过来。
“南飞统领，”身材修长的少年疾步走向门口，面无表情地来到两人面前，对上火南飞的语气却充满了敬意，“尊三少已经在东院等候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吧。”
火南飞点点头，两人便跟着少年走进了庄园里，从丁字路口朝右拐去。郑灵结发现那少年虽然对火南飞十分恭敬，提及“尊三少”时却隐约露出一丝不屑，各种原因她无从得知，只能带着满腹疑问随着他向庄园内走去。
庄园内部道路系统极为复杂，少年领着两人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不时在草地上建起的西式走廊中穿进穿出，郑灵结很快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好在不久她就在一座庭院的门口看见了写着“东院”的标示。三人沿着东院墙边的走廊走了一阵就进入一个宽阔的大厅里，少年走向大厅右侧一扇紧闭的房门敲了敲门，随即向火南飞道了声别就转身走掉了，没再多看两人一眼。
火南飞转头看向郑灵结，似乎犹豫了一瞬，但随即推开那道房门，直接进了屋里。郑灵结没多想，便跟着进了门。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后来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重新模拟这场景，无数次置疑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也许不会再踏进这道门了。
东方尊神情自若，见到郑灵结的窘态也只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笑容褪去，他抬头仰视着火南飞，“南飞，你比我残忍。”说完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衣领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折纹，他却带着一副认真的神情。
火南飞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双手抱胸，依然昂首挺胸地站着，“作为师傅，我除了枪法没能教给你什么，是我的失职。这是第一课，你可别挂科啊。”
东方尊无奈地笑了笑，控制着轮椅移动到了桌子后方，让宽大的桌面挡住他残疾的双腿。火南飞见状也在郑灵结肩上拍了几下，把她从失神中拉回现实。东方尊有些失神地在腿上弹着手指，见郑灵结回过神来才开口道，“你来了，也见到我了，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你如果后悔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选择在你，我等着你的决定。”
她在发抖。
火南飞扫了一眼郑灵结，叹了口气。他的残疾能被接受，那是因为她尚未对他存有爱慕之心，但东方尊对于她是不同于火南飞的存在，对于一个明显涉世未深的女孩而言，英雄形象的破灭显然重于其它感情。他的目光在郑灵结和东方尊之间来回了几番，终于再次伸手拍了拍郑灵结的肩膀，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也许你听不懂，但下不了决心实际上就是没有决心。跟我来吧，我送你回去。放心，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郑灵结眨着一双充满迷惘神色的眼眸，看向火南飞，实际上，她更希望这时有人能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告诉她一觉醒来后就能回到现实。她走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恍然若失，她除了逃离这个荒谬的地方别无他想。
她做了一个在此时正确无比却让她后来后悔得头疼的决定，她跟着火南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