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已笼罩了整个客栈。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已有些模糊。
江湖无道客，天地愁煞人。若论心肠之残毒，手段之残忍，杀手无道客绝对可以排名武林前十位。三年前，无道客独自一人杀尽“东南铁掌”刘英豪一家四十八口，上自刘英豪八十七岁的老母，下有尚在襁褓仅一个月的婴儿，无一幸免。而在一年前名动武林的“黄山血案”中，黄山三杰全庄一百零九口人，男女老少全部被剖开肚肠。而这一血案的制造，正是无道客。
箫七望着这个看起来朴实无华其实却残暴无比的人，只觉心中的血渐渐热了起来。但他的人更加沉静。他口中道：“久仰。”
杨断道：“半年前之前我就听说你的名字。听说你杀了丁电和薛镇山？”
箫七道：“是。”
杨断微笑道：“丁电虽号称风剑客，追风十九剑极是不错，但下盘却有破绽。你杀他也没有了不起。只是你杀了薛镇山，倒很是难得。”他转向天渡大师：“若是在下没有记错，六年前，大师曾与薛镇山有过一战。”
天渡大师想了一下，道：“杨檀越好记性。”
杨断道：“这一战在当时是极为有名。当年大师与之交手千余招，仍是不分轩轾，平分秋色。”
天渡大师道：“若再打下去，老僧怕不是他的对手。”
杨断微笑道：“大师过谦了。只是薛镇山的铁砂掌，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近一百年来，只怕还没有人练到他这地步。”
天渡大师微喟道：“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滥杀无辜，空负一身武功。”
杨断道：“大师，这就是你的错了。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大师你杀人是普渡众生，薛镇山杀人便是心术不正？”
天渡大师目注杨断，缓缓道：“天下若无正邪黑白之分，那公理和正义呢？”
杨断道：“公理与正义？什么是公理与正义？”
天渡大师肃然道：“杨施主这几年来滥杀无辜为害江湖，却又是为何？”
杨断道：“我见人杀人，遇佛杀佛，何必问为何？”
天渡盯着他，缓缓道：“施主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吗？”
杨断微笑着，亦是缓缓道：“杀人需要理由吗？”他停了一停，道：“若一定要个理由，那便是杀人是我的兴趣。”
天渡大师嗔念陡生。这人滥杀无辜，实在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赎其罪过。
杨断对天渡大师道：“你说，这理由如何？”
天渡大师合什垂眸，沉声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箫七盯着杨断，道：“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杨断转过头望着他，望了半晌，突地一笑，道:“不错。”
他闭上眼睛，脸上出现一种沉醉的表情。道：“你不知道，当一个人死的那一刻所发出的叫声是多么令人刺激和兴奋。”
他又睁开眼睛对箫七道：“你呢？你喜欢杀人么？”
箫七冷冷地道：“我只喜欢杀一种人。”
杨断道：“哪种人？”
箫七沉声道：“坏人。”
杨断道：“那我算不算坏人？”
箫七道：“你说呢？”
杨断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箫七冷冷道：“坏人就是你这种人。”
杨断道：“看来你又要杀坏人了？”
箫七冷冷道：“不错，我一遇着坏人，便手痒得很。”
箫七盯着杨断的眼睛，又道：“用你的人头来祭刘英豪和黄山三杰二家一百五十七口冤魂在天之灵。”
杨断亦是紧盯了箫七一会，忽地向天大笑，道：“好极好极。”笑声又突地中断，道：“不对，今日我得先送大师一程。”
天渡大师冷冷道：“很好，老僧就带你去地狱。杨檀越早就该去地狱看看死在你手下的那些冤魂了。”他一向喜怒不形不色，现在面对这无道凶残之人，忍不住动了嗔念。
杨断没有说话，脸上的微笑仍在，一双眸子更是亮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杨断站在柜台前，天渡大师和箫七并肩站在店中央。”勾魂双侣”站在门口。屋子里更暗了。屋外的风似已更急了一些，吹得窗子上的破纸哗哗直响。
突地，杨断左脚向前微微跨了一步！
天渡大师没动，箫七的右脚向右侧微微退了半步！
杨断盯着箫七的眼睛，神情之间似在思索。他的左脚向左侧又向前跨了一小步！
箫七面无表情，刚刚向后退了半步的右脚收了回来。
杨断目光一凛！神情竟似有些紧张。左脚退了半步！
箫七这时神色颇凝重，左脚向右侧退了一步。
杨断面色大变，他盯着箫七，鼻尖竟有汗渗出！
天渡大师看着这两人的动作，神色竟比箫七更凝重。”勾魂双侣”站在门口，一边看一边苦苦思索。那掌柜的和高个店小二却一片茫然，他们原以为有一场激斗展开，却只看见两人在那里移动脚步，实在沉闷得紧。却不知在箫七和杨断的脚步移动之际，已经交手三四个回合，虽然没有动作，但激烈凶烈犹甚。
杨断盯着箫七，目光在闪动。突然他的左脚向前跨了一步。他出手。他终于忍不住出手！
他的手里明明是空的，可是他一出手，手中便多了一根乌黑发亮的长鞭！乌鞭如一条灵动的长蛇，“嗤”地一声，闪电般直噬箫七的喉头！
箫七右脚向右侧斜退了一步。闪开了杨断的乌鞭，这时他的箫击了出去！
杨断怪叫一声，身子跄踉，连退三大步，将柜台撞倒在地。他右臂软软的垂下，手腕处鲜血涔涔，已流了一地！
杨断左手托着右臂，瞪着箫七，嘶声道：“好快的箫！”
箫七瞧着他，道：“你太性急！”杨断厉声道：“你步步将我封死，我一定要赌一赌。”箫七道：“赌什么？”杨断道：“赌是你的箫快，还是我的鞭快。”
箫七叹道：“你若不出手，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伤你。可是你现在-----”
杨断道：“你要杀我？”箫七道：“你本就该杀。”杨断道：“可是你莫要忘了，刚才我还救了你一命。”箫七一怔。刚才彭风居和胡三袋在身后偷袭他，确实是杨断出手杀了他们二人。虽然杨断不出手，箫七也有办法化解，但无论如何，杨断毕竟出了手。
箫七没有说话。这时站在门口的”勾魂双侣”中那个男子抽出一只铁钩来，轻抚刀锋，缓缓道：“他不杀，我杀！”
杨断脸色一变，道：“你？”那男子道：“不错。”杨断道：“我可与你无冤无仇。”那男子道：“我要杀你，只因你太歹毒，太无道。”他走到杨断面前，又道：“我夫妇与你亦是无冤无仇，只因要退出江湖，你便起杀心。那刘英豪和黄山三杰的家眷老小与你又有何冤仇，你为何竟也杀得干干净净？！”
杨断脸色铁青，没有答话。
那男子又道：“江某为杀手九年。九年来，虽杀了不少人，但生平有三不杀。一是老小者不杀，二是病弱者不杀，三是手无兵器者不杀。”
听到这里，杨断手一松，竟把那根长鞭扔落在地。道：“我现在手无兵器。”他望着那男子，又道：“你有三不杀，现在可不能杀我了。”
那男子望着他，脸上带着讥诮的表情，摇着叹道：“无道客果然不愧是无道客。只可惜你现在才扔，已经太晚了。”
杨断口中喃喃道：“好，好极。”脸色一寒，杀机立现。左手倏地抓出。那男子伸出手便去抓杨断的手。杨断身子突地向他怀里一倒，左手一横，一肘撞向那男子的心口。他重伤之下，身手依然十分快捷。男子只闪开半尺，肩头被撞中，“咔嚓”一声，身子被撞出一丈开外，但他手中的铁钩也出手。铁钩落，血光四溅。
杨断左手鲜血淋漓，身子跄踉。这时那女子也欺到杨断身后，她手中有钩，钩上有刺，铁钩向前一伸再往回一拖，割断了杨断的咽喉。杨断向前走了一步，浑身抽搐着倒地，死。
那男子站起来，他的左臂已断。但他面色不改。那女子走到他面前，神情十分惶急。那男子对着天渡大师和箫七朗声道：“今日一遇，江某受益匪浅，他日重逢，定浮三大白。就此别过。”说着伸出右手来握出女子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屋外东月渐上，晚风吹拂，只见他二人衣袂飘荡，转眼便在数丈之外。
天渡大师目注勾魂双侣远去，缓缓道：“江湖杀手，亦多豪士。”转过身来，对着箫七双手合什，深深一躬。
箫七忙扶住天渡大师，低声道：“大师这又何必？”
天渡大师道：“箫施主高义，实是老僧之福啊。”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对神箫侠侣，箫施主可认识么？”
箫七笑了一笑，没有答话。他望着屋外，远处的城墙在月光下，沉静如水。似问非问的道：“明月已上，却不知城门关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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