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麓前些日子入的来萃苑。”公襄霄没看云风篁,摸了摸鼻子,讪讪说,“父王这两日为了零山先生的事情颇为忙碌,一时间没顾上安置他……臣弟,臣弟这不是比较空闲么?所以与之来往密切了些。上一回,臣弟射覆几近垫底,得知他技艺不俗,故而今日带他来宫里,想扳回一城……哪知道会碰上袁松籁那不长脑子的?”
说到这里才朝云风篁方向迅速扫了眼,“臣弟也没想到云嫔这会儿会过来。”
淳嘉帝淡淡道“这么说,一切都是凑巧?”
“臣弟觉得不是。”公襄霄闻言却是摇头,说道,“袁松籁应该是被利用了,这人平时虽然也不是很长脑子,但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落您的面子。”
刚才袁棵的举动就跟当年汪氏将谢风鬟红杏出墙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差不多,都不是聪明的做法,毕竟事情未成就撕破脸,一旦不能将敌人踩下去,反噬可想而知;事情若成,淳嘉帝脸上难道就好看?
汪氏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家族,眼界见识都有限,行事愚蠢不足为奇。
如袁棵的出身比汪氏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作为皇帝伴读,出入宫闱已经八年,按理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公襄霄所以怀疑“也可能是他自愿的,可能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罢。袁棵年纪小,父母又已去世,兴宁伯固然对其颇为照顾,然而伯爷诸事繁忙,哪里能够巨细无遗?难免为小人所趁。”
淳嘉帝没接这话,只问他“你今日进宫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么?”
“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弟虽然是世子,然而如今府中陆妃当家。”公襄霄露出一抹黯然,道,“王府知道的,不代表臣弟就能知道。要不是方才袁松籁闹起来,臣弟是一点都不晓得。”
皇帝哼笑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公襄霄试探道“臣弟以后再不带戚九麓入宫?”
“就这样?”皇帝语气有些不满。
云风篁不禁皱眉,公襄霄则用有些央求的语气道“皇兄,臣弟如今在摄政王府过的什么日子,里里外外谁还不清楚?小弟他有父王有陆妃,有清平侯作为外家,如今还有零山先生做恩师,臣弟……臣弟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陆妃这两年对臣弟越发的看不清楚了……”
“朕又不是逼你将这戚氏子怎么样。”皇帝冷淡道,“朕是说,云嫔是皇祖母懿旨礼聘入宫的,今日这么一闹,袁松籁也还罢了,你我岂能不去皇祖母跟前走一遭,免得她老人家听到他人之语后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徒然为咱们操心?”
公襄霄松口气,道“臣弟考虑不周,请皇兄原宥。什么时候去庆慈宫,还请皇兄示下?”
皇帝看了眼殿外的天色,道“你若是方便,现在就去罢。”
这才将视线分出点给云风篁,“云嫔也一起。”
虽然太皇太后的身份跟年纪都不需要避讳外男了,不过淳嘉帝这回仍旧没有带上他,让公襄霄把人打发出去,就命人抬了帝辇来,摆驾庆慈宫。
“朕还以为云嫔会效仿先代贤妃的却辇之德。”帝辇来了后,淳嘉帝当然率先登上,之后朝云风篁招了招手,云风篁二话不说,扶着内侍的手臂就欣然坐了上去。
皇帝似笑非笑的,等帝辇走了一段路,就慢悠悠的揶揄她,“没想到云嫔连意思意思的推辞也没有,却让朕意外。”
“妾身早就说过啊,妾身最喜欢陛下了,能跟陛下亲近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声名不声名?”云风篁大言不惭道,“再说妾身如今妃子都不是,想那么贤良淑德做什么?伺候好陛下才是要紧,若果在外面,陛下要个什么,妾身都够不着,还怎么服侍您?”
开什么玩笑?
太初宫到庆慈宫那么远,能蹭帝辇,我凭什么走过去!
最重要的是……
你这个皇帝至今还是个样子货,扮贤惠哄你高兴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我委屈自己干嘛。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云嫔真是口齿伶俐。”
说的跟真的一样。
云风篁权当他真心实意夸奖自己,露出沾沾自喜之色“不然哪里能入太皇太后的眼?”
然后,然后,半晌到了庆慈宫,一番请安见礼毕,淳嘉帝还没开口,上首的太皇太后打眼一瞅底下仨,就露出慈爱之色,朝云风篁抬了抬下颔,说道“这就是楝娘那孩子罢?有些日子不见,瞧着气色好了不少,活脱脱就是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儿……”
云风篁“……”
冷静……冷静……往好处想当初入宫时过来拜见,就笃定太皇太后压根没记住她长什么样,这会儿太皇太后居然误以为她是袁楝娘,这说明什么?说明昔日悦妃、如今的悦婕妤,入宫八年的老人,太皇太后仍然没记住长相!
所以她在太皇太后跟前其实是妃子级别的待遇了,真是可喜可贺……个鬼!
我凭什么跟袁楝娘那不争气的比!!!
云风篁面无表情,深深的感到自己还是不够努力,这段时间有点飘,这样不行,这日子没法过了……这见鬼的宫闱!
淳嘉帝干咳一声掩住笑意“禀皇祖母,这是楝娘宫里的云嫔,入宫初封宝林的。她今年的确年方及笄。”
“……哀家真是老眼昏花了。”太皇太后也有点尴尬,旋即问,“怎么忽然带这孩子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言下之意,没事儿一个初封宝林现在也才是云嫔的,带来庆慈宫做什么?
淳嘉帝道“若是无事,哪里敢来打扰皇祖母?却是这样的。”
他旋即将云风篁的出生来历大致说了一遍,只是被翼国公父女先斩后奏塞进礼聘名单这一节却改成了云钜夫妇心疼侄女,主动收其为义女,并告知翼国公,正式录入云氏族谱。
而云风篁在帝京这三年,与云卿缦情分深厚,不忍分别,翼国公心疼两个孩子,遂都推荐给了淑妃,然后淑妃推荐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着,就叹了口气,伤感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么些事情,哀家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今日若非你们来告诉,怕不是传的满城风雨了,哀家才知道呢。”
“皇祖母春秋正盛,孙儿还有许多地方指着您掌眼呢。”淳嘉帝柔声安慰,“哪里就要说这样的话了?原本这些都是小事,不然皇后跟淑妃她们也不会没跟您禀告过。要不是今日闹的这么一出,孙儿担心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损及皇室清誉,原本……”
“你这么做是对的。”太皇太后打断他话,和声道,“袁松籁好歹也是快加冠的人了,如何还这样糊涂?涉及禁中,涉及妃嫔,是他一个外男可以随便开口的么?哀家知道皇帝你素来脾性温和,只是也不可太纵着身边人才是。”
淳嘉帝低头领训“皇祖母说的是,孙儿回头一定好好斥责袁松籁。”
他又解释了句,“袁松籁是楝娘之弟,楝娘如今有着身孕,孙儿担心……”
“……既然如此,那你看着办吧。”太皇太后皱眉,对于他这种态度很不满意,但袁楝娘有孕的确是个很重要的筹码。毕竟如今的中宫是纪氏女,淳嘉帝二十有三还没亲政,外头已经有许多议论了,皇帝膝下还没有子嗣,很难不让人揣测这不是皇帝子嗣单薄,而是纪氏手段歹毒,不允许纪氏女之外的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
年初太皇太后之所以会亲自下懿旨又是礼聘又是采选的,除了的确担心皇室后继无人外,其实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这会儿淳嘉帝抬出有孕宫妃做幌子,太皇太后虽然认为袁松籁合该好好长记性,也只得退上一步,只是心中到底不快,于是目光落到了云风篁身上,“身为皇帝妃嫔,自该贞静自持,总是往前朝跑,像什么话?”
不等云风篁分辩,就跟淳嘉帝说,“这云嫔想是皇帝这两日喜欢的,哀家也不罚她什么,就让她往后别去前头了……本来前朝就不是妃嫔该涉足的地方!”
“皇祖母,云嫔之所以会出现在太初宫,却不是自己的意思,乃是被明惠缙云她们喊过去的。”淳嘉帝忙说,“想来是年岁仿佛的缘故,妹妹们很喜欢找云嫔一起玩耍……今日缙云还给云嫔送过母后宫里厨子做的糕点。”
提到太皇太后的亲孙女们,太皇太后神色稍缓,道“是么?明惠她们终日关在宫里,也是可怜。唉,既然如此,那就由着她们去罢。”
再看一眼云风篁,淡淡说,“哀家的孙女儿们让你陪着,你好好的陪着就是,可别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云风篁低着头“妾身遵命。”
这件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至少在太皇太后面前是结束了,接下来太皇太后就再没理会云风篁跟淳嘉帝,却招手将公襄霄喊到身旁,温言问他摄政王府的近况。
皇帝跟云风篁足足当了一炷香的陪客,太皇太后跟公襄霄之间的亲切交谈才告一段落,流露出送客之意。
三人出了庆慈宫,公襄霄自有宫人陪同出宫,皇帝则携了云风篁前往延福宫。
毕竟涉及后宫,跟太皇太后通气之后,总也该告诉皇后一声不是?
云风篁端坐帝辇,面沉似水,急速思索着对策,毕竟她进宫的真相本是皇后打算日后节制翼国公府的一张牌,也是当初投诚的重要砝码之一,结果今日袁松籁这么一闹,皇帝趁势给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过了明路——这以后纪皇后也好,其他人也罢,还怎么拿了做文章质问翼国公父女欺君之罪?!
目光触及身侧阖目养神的皇帝,她不禁暗暗磨牙这时候要是还看不出来指使袁松籁的人是谁她也不要混下去了!
袁楝娘有喜真是好啊,哪怕太皇太后先一步看穿真相,想拿袁松籁出气,都被皇帝以皇嗣的幌子挡了回去!
公襄霄怕不是个傻子吗?!
私下里带戚九麓偷入宫闱也就算了,光明正大的把人领到御前,就算今儿个没有袁松籁蹦出来,他就那么笃定不会有事?!
嗯,等等,公襄霄兴许是个蠢的,然而云风篁不相信戚九麓也这么不长脑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