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传谣言和信谣言的往往是普通的民众,但是最为恐慌的却是权贵富商,封城以后,山海关已经禁止进出,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都困在了山海关里。
京城之中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有商铺货栈在辽东,尤其是山海关,更是货物中转站。
卫家的货栈开得最大,经营货栈掌柜的是卫家的老家人林伯,他与福伯是天衣的爷爷一起买进来的,成了年后都给娶了亲,福伯老伴早死,没留下一儿半女,林伯则不然,儿女一大群,也已经成家立业。
货栈如今还是林伯的两个儿子在帮忙,而林伯则每天到货栈转转,查查帐目,很是清闲。
货栈占地面积本身就很大,尤其是最近老爷改变了思路,垄断了整个辽东的皮货市场,所以货物现在堆积如山。
林伯早上到总兵府,没见到老爷,少爷在忙,他也就没打扰,遛遛跶跶到了货栈,货栈大门紧关着,这也是应有之义,兵荒马乱的,要处处小心。
这经营皮毛的货栈与商铺不同,商铺只负责售卖,而货栈则需要加工制作,皮子收进来,要进行硝制,熟皮子,所以货栈中有一股中人欲呕的味道。
林伯六十多岁,长年在辽东,大部分时候还要往朵颜三卫一带跑,所以身体不错,他来到侧门,伸手拍门。
好一会儿小伙计栓柱才打开门。
林伯嗔怒地往里边走:“睡得这么死?你们二掌柜呢?“
卫家货栈的二掌柜和三掌柜是林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林中廷林中昊兄弟,他们和卫境的年龄差不多,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栓柱有点迟疑,畏畏缩缩不说话。
林伯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林中廷从店铺后门走出来,这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和林伯长得很像。
“爹,你来了?没出什么事,这小子睡懒觉,我踢了他两脚。”
“噢“林伯不以为意,继续往里边走。
林中廷拦住了他:“爹,到店里坐吧,我有事和您说。“
林伯做生意年头多,可谓是老奸巨滑,他上下看了一眼儿子,有些狐疑,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皮毛味道里夹着血腥气。
长年在草原上做生意,牧民们拿起鞭子放马放羊,提起刀子就是强盗,这样的人林伯没少杀,对血腥味更不陌生。
林伯眯起眼睛看着林中廷,林中廷自小就很怕他,所以不敢看林伯,躲躲闪闪。
林伯冷冷地将林中廷扒拉开,走进了装满皮子的库房,却吓了一跳。
偌大的库房里,蹲着坐着躺着三四百条大汉,看模样就知道是鞑子,他们见林伯闯进来,齐唰唰地看着他。
而林伯的二儿子林中昊正指挥着两个伙计将几个护卫的尸体摞起来放在角落里。
林中廷一下子蹦到林伯面前,低声叫道:“爹,你听我说!“
林伯双拳紧握,青筋暴露,口中吼道:“为什么?“
林中廷见老爹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得倒退两步,被林中昊扶住。
林中昊从小受宠,并不怎么怕林伯,他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不为什么,爹,就是我和大哥不想自己的儿女再做奴才了!您自小卖给了卫家,结果我们成了家生子儿奴才!“
他激动了起来,额头上青筋跳动:“我儿子虽然才七岁,可是读书很棒,连先生都夸他,说是个进士材料,可是爹,你想过没有,一个奴役身份的孩子,怎么有资格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书读的再好,长大了也不过是个掌柜的!你再看看大哥家的秀儿,十四岁了,左邻右舍谁不夸是个好孩子,可是,来求亲的是什么人?臭大兵,走脚贩夫!唯一的一个读书人来求亲,竟然是让秀儿做妾!爹,我们不服!都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也不比谁缺鼻子少眼睛!凭什么我们一生下来就是下人,他卫境就是少爷?小时候,他惹了祸,都推给我们,我们挨打挨饿,他屁事没有?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爹,凭什么?!”
林中廷在一旁双眼通红,死死的盯住地面。
林伯一时语塞,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情不怪老爷,怪我,五年前老爷就要脱了咱们一家的奴籍,是我感念老太爷的活命之恩,才拒绝的!你说的没错,我报恩不代表你们也要报恩,可是…“
林伯双眼滴下两行老泪:“你们干了什么?你们私通鞑虏,卖国求荣!你们,你们想过后果吗?如果事情败露,咱们全家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使不败露,鞑子进城,咱们能有好吗?鞑子什么操性…“
他盯住林中廷:“老大,你不知道吗?你随我出关这么多年,鞑子有没有人性你不清楚吗?即使你们的初衷是为了家里人,可是从一个奴才到鞑子的奴隶,这是你们要的吗?”
林中廷额头上的汗下来了,他忽然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林中昊叫道:“爹,你放心,我们听命令的是朝廷的人,大人答应我们,破关之后,杀了卫境父子,卫境父子一死,自然脱了我家的奴籍,而且大人还答应对我家秋毫无犯,将这座货栈也送给我们,爹,这样的条件,我和大哥拒绝不了,况且,只是把人藏起来两天,举手之劳而已。“
林伯惨笑一声:“我以为衣食无忧就可以让家人开心,幸福,我却忘了,人心是永远不满足的,你们从小在卫家长大,吃饱穿暖,还有书念,可你们却忘了,没有卫家,你们现在哪里?你的老子曾经在冰天雪地之中差点冻死,老太爷在我濒死之际,救了我,还花钱葬了我娘,给我娶了媳妇儿,生了一堆儿女,呵呵我该怎么报答?你们教教我,我该怎么来报答?“
林中廷低着头不说话,脸色苍白。
林中昊撇撇嘴:“爹,你为了卫家卖了大半辈子命,什么债都还完了,难不成你欠的债,还要你的儿子你的孙子去还吗?”
林伯的脸色铁青,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林中昊的脸上,老头子手劲不小,把林中昊打的一个迾趄,口中吐出了两颗牙,林中昊哀哀痛叫。
林伯瞅都不瞅他,昂首说道:“我对不起卫家,对不起山海关的老少爷们儿,是我祖宗无德,生下两个这么样的玩意儿,告诉你们,你们的目地绝对不会达成,而你们,却因为自己的行为,为我们全家挖好了坟墓!“
“不…”林中廷悲叫一声,他如今深深的感到了后悔。
林伯看着围过来的鞑子,脸色夷然不惧,昂首挺胸。
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两个人,挥挥手制止了鞑子,略带着轻蔑的微笑看着林伯。
林伯大惊失色,喃喃说道:“你!你们不是…”话未说完,脑袋一阵剧痛,他回身看看面目狰狞举着棒子地林中昊,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