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直到穆风壮了胆子悄悄爬起来,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手机和电池就躺在一米远的地方,浴池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溢着,很快就没过了地板,把手机整个都泡在了里头。
水很烫,穆风一缩脚,男人的肩膀忽然猛地一沉,脱口喊出:“廿七无意冒犯公子,请公子责罚!”
“……”穆风咽了口唾沫,竭力小幅度地挪动着身子,热水把他接触地面的皮肤烫的微微发红,他想扯过浴巾遮住赤`裸的身体,才发现浴巾也被热水泡地湿淋淋的。
然后他注意到男人的衣袍下渗出了淡淡的红色。
兴许是热水激开了伤口,颜色越来越浓。
而男人的姿势却并没有因为伤口的裂开而动摇半分,跪着如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
“你到底……想干什么?”穆风被烫地缩着身子,忍不住地问了他。
廿七抬头看着穆风,眼里似有些不明,透过汗水和黏腻在脸上的头发,他发现这个缩在墙角的人有些轻微的发抖,两臂环着膝盖一副警惕的模样。廿七很快反应过来,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起身从墙上的挂钩上拿来穆风的外套,他拎着那件深灰的风衣瞧了半天。
穆风默默地看他,直到男人终于找准了领子,两手提着宽大的衣服把他罩了起来。
“喂……”
廿七只低头道了句“冒犯”,就再不理会穆风的反抗,揽紧了他的背,从膝窝里一把把人抱了起来,身体腾空的一瞬间,穆风啊地惊呼了一声,身子也反射性地往下沉了许多,但这并没能影响男人的力气,七十公斤的体重在廿七的手里好像很轻松似的。
男人抱着他走到浴室门前,左右看了看那褪了色的门把手,又低头扫了眼怀里的穆风,轻轻压低了身子,忽起一脚踹了过去。
门上的金属头遭这一踹,咚咚砸在地上。
“……”不可惹啊,不可惹。这人能手撕颈椎骨,脚踹金属门,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男人把他抱到客厅,轻轻放在沙发上,整个过程中,穆风被晃地一恍一恍的,只闻到这人身上馊腥的气味,像水藻和血液的混合物。
男人从他身前离开,低头时,穆风竟然还真的从他蓬乱的头发里看到了几条碧绿的水藻,扭扭曲曲地盘在发丝上。
这附近没有湖,能称得上水池的也不过是隔壁新开发的小区里的人造观赏水景,齐深最多不超过脖子,透亮地养着一池子锦鲤,不可能有这么壮的水藻。
穆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看他退开一步后安安分分地站在茶几旁边,脊背挺的笔直,头却一直低着不敢抬起来。
半晌,男人低声叫了句:“公子……”
语气竟然还有些委屈。
敢情刚才闯进别人家里来,掐了人家脖子的不是你,现在还装什么委屈!脑子有病就该在家里好好呆着,学什么入室强盗,玩什么情景游戏!
穆风本就饿的心慌,冷冷热热的交替又让他的头疼发作。他发誓,这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荒唐的事。
静谧的客厅里响起低低一声叹息,穆风的。
穆风裹着身上唯一一件大衣,垂着头心塞无比,他不知道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一个似乎精神有问题的男人。
廿七听到这声叹息,顿了一下,笔挺的肩膀慢慢垂了下去,眼神在屋中扫了一圈,停在身侧的茶几上。
穆风见他半天没什么动静,遂抬起眼来,这一瞧倒不要紧,正见那人弯腰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在手里掂着。穆风还没想好该怎么求饶才能免过一死,却见那刀在人手中一晃,一个花旋刀尖就冲向了男人自己的胸膛。
“啊!你干嘛!”穆风脱口而出。
男人一顿,“冒犯公子,只能以死谢罪。”
“……”说实话,穆风真的不能理解神经病的脑回路,被神经病一带,连他自己脑回路都不正常了,穆风竟然问道,“你……难道不杀我?”
男人反倒疑惑:“公子乃万金之躯,是廿七的主子,廿七怎敢以下犯上。”
入戏太深,无法自拔,鉴定完毕。
思量到他也许并不想伤害自己,穆风渐渐放松了警惕,以对待一个癔症患者的方式与他沟通,“你把刀放下。”
男人想了想,最终听话地放下了水果刀。
“你说你叫什么?”穆风问。
“回主子,廿七。”
穆风将大衣穿好,“……七…哪个念?”
男人见他要站起来,便又退后了两步,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恭敬回答:“二十七的……廿……”还没说完,男人身形有些踉跄,穆风见状,伸手扶了他一把。
“多谢……公子”廿七诚惶诚恐,立刻撤走了身子。
手里一空,穆风倒有些尴尬,对付精神病人他没有什么经验,只好说:“你似乎受了狠严重的伤。”
廿七甩甩头,扶住了墙壁,“无妨……公……”
嗵一声,他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整个贴着墙面虚垂了下去。
“哎——”穆风看着眼前倒下的健硕男人,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穆风试图把他扛到沙发上去,但他实在饿的没什么力气,索性直接在地上铺了张软席,把人丢了上去。男人自称廿七,是穆风从未听过的姓,他在廿七身上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证件,里里外外能翻出来的只有几根腥哒哒的水草,让人怀疑这男人先前是不是掉进了湖里去。
除此之外,就是身上纵横交错的鞭印血痕,饶是穆风一个外科大夫,也没见过这么狠的,打的人皮开肉绽。似乎是新伤不久,又因为泡了热水,较重的伤口间或渗着血。
“啧……谁家啊这么狠,家暴么。”穆风自己念叨着,拨开一直挡着廿七脸庞的头发,也不禁叹了起来,“这么年轻,可惜了。”也不过二十出头,就病成这样,恐怕是暴力导致的精神问题吧。
不过可惜归可惜,穆风可没忘了他是半夜潜入的不法分子,叹过之后从浴室里捞出手机,用电吹风勉强吹干了,扣上电池尝试开机。
也多亏是国产“霸王机”,就这么泡完还能啥事没有,穆风甩了甩,利落地拨了报警电话。
-
穿好衣服收拾整齐,回到客厅,廿七还没醒。
穆风从冰箱里翻出几天前买的牛奶,也不知过没过期,倒了一杯就着口袋里的巧克力吃完了。肚子里有了东西,人就有了力气,他端着第二杯牛奶回到软席边。他心里知道此时应该离开这里才是最佳选择,但天知道他哪根弦搭错了,就蹲在廿七旁边好奇地打量了起来。
半晌,还是看不下去,把家里的医药箱找了出来,翻出棉球和碘酒,小心翼翼地清理起伤口。
廿七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巧穆风处理完了身上的创口,正用镊子夹着一小块棉球擦着他眼角的伤。眼角的弧度是很容易流进去液体的,所以穆风格外的小心,专注在伤口的处理上,在廿七忽然张开眼皮的时候,还不耐地斥了他句:“哎你别动啊!”
待反应过来,穆风浑身一僵,棉球都差点掉进他眼睛里去。
不过廿七倒真没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穆风看,盯地他全身不自在,手里的碘酒瓶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穆风咳了两声,把东西放回医药箱,捧起先前倒好的牛奶喝了一小口。又看了一眼地上跟木头似安静躺着的廿七,把杯子递到他眼前,“喝水吗?”
廿七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的伤口,小伤被用白色的纱制方块覆了起来,长形的有白色纱带缠着,反倒是又深又重的都露在外面。他接过眼前递过来的杯子,是奶的味道。
“你的伤虽然多,但大多还是皮外伤,只这几条重的恐怕需要缝几针才行。”穆风干巴巴说道。
廿七看了会手中的牛奶,皱皱眉头,还是转到方才穆风喝过的位置,将牛奶一饮而尽。
穆风哑言,这是什么嗜好?
“那个……还要么?”穆风指指空杯子。
“你——”廿七握着杯子,声音被牛奶润过有了些生气,“你是谁?”
“啊?”穆风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放松了笑道,“清醒了?”
廿七沉默。
“你刚才犯病了,”穆风道,“知道自己以前有过精神病史吗?”
廿七:“……”
穆风又问,“你叫什么,多大了,家住哪里?记得家里人电话吗?”见他不肯回答,穆风恍然,“不想回家?”
廿七无视他一连串的问题,将屋里环视了一圈,最终眼神落在穆风的脸上,一副无风无浪的灰盈盈的眸子,空荡荡地漫过穆风的面容。他开口说,“你不是公子。”
看来并没有清醒,穆风长叹一气,起身走向厨房,“我还是给你倒杯水吧。”
廿七望着穆风的背影,看到他的身影沐在冰箱惨白的冷气里,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语气怅然:“我死了。”
“什么?”穆风叮叮当当地挪着冰箱里的东西,没有听清。
“公子的命令,西青湖……”
穆风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密封成品的三明治,是他昨晚上买了忘记吃的,算算应该还没过保质期吧。再蹲到廿七面前时,正听见他嗫嗫念着什么“死了死了”的话,便把三明治往他手里一塞,“什么死了,你活着呢,不过这里有点问题。”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吃不吃?”
廿七低头看了看,“这是何物?”
“何物……还没演够,”穆风碎念了一句,替他撕开包装,“用来吃的,‘杀手大人’!”
廿七半信半疑地瞅了会,小心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口,有味道盈盈的散出来,在牢里关了几天的肚子立刻回忆起了饥饿的的滋味,张大嘴就咬了下去,从没吃过的咸香漫了满嘴。
“我真是疯了……”穆风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把手里准备自己吃的那个也给了他,连牛奶也打开摆在他面前,“吃好就准备走吧。”
“?”廿七停下咀嚼,看向穆风。
“从哪来回哪去啊‘杀手先生’。”穆风说完,门铃滴滴地响了。
廿七看着他打开门,几个身着一模一样的黑蓝衣服的人出现在门外,穆风侧身给他们让了个道,那几个人便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看势来者不善。廿七一个激灵挺身跳起,动作迅速的闪到穆风身边,手臂一张将他挡在身后。
穆风一怔,直到民警指着廿七问“是不是他”时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民警抄了抄口袋,朝廿七一撇下巴,“小伙子,跟我们走一趟呗?”
廿七回头看了眼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