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的生活准则一贯是平稳、妥当,绝不做图出格的事,工作的原因使他常年埋头在研究和手术台上,根本无暇追赶潮流,所以他压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在网络上火一把。
虽然这几张照片把他拍的模模糊糊,但也不乏有人将他认出来。
这之后,又有人就这个话题爆出了几张照片,正是那日他和廿七穿着古装,在三处标志性建筑拍的,廿七的手自然地揽着他的腰。
两人算是露了正脸,廿七潇洒俊朗,穆风温文尔雅,两人比起来,廿七还更出彩一些。
就在网友们都在猜两人身份的时候,A医大学生会的官博又好巧不巧的宣传了几条百年校庆的活动照,其中就有穆风演讲的现场照片。
这下好了,两边照片放在一起,穆风的身份就实了。
于是#校园古装男神#的话题被炒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度,甚至有了#最帅古风男医生#的副话题。
医院同事还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除了调侃他两句之外也没什么,但烦心的却是别的。他在A城中心医院是明职,网上随便搜一下就能查清他在哪个科室,周几出诊。
于是穆风出诊时总能遇到那么几个专门来看他的花痴女,也不看病,来了就拿手机拍照合影,虽说没有过激行为不至于扰乱医院秩序,但对穆风来说,真的是受不了。
后来穆风烦了,直接在诊室外面挂上小牌子,不许她们进来。
廿七那边的情况他也不必打听了,从微博上就能知道所有的消息。因为廿七身份成谜,就算人肉搜索也查不出什么来,网友猜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一看他气度不凡,肯定是海归的精英才子。
可谁能想到,廿七其实不过是个连身份证都办不下来的黑户。
微博上的话题在狂热了一段时间以后渐渐缓了下来,但仍然时不时的被人顶上来,飘忽在热门榜的尾巴上。穆风以前不玩微博的,因为这件事,他还注册了一个。
为了不让人发现真身,取名叫“禾白少”,没啥意思,单纯是因为把“穆”这个字随便拆开了而已。
校庆当天有不少人看到了他和廿七的那些小小的亲昵举动,并加之脑补放大,衍生出一堆同人图文来,cp是神秘男x大夫。
穆风看见这个配对差没当场喷一口老血,然后点开大图和长微博,真的就当场喷血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为啥是廿七x他而不是他x廿七;第二个念头是……文写的不错。
廿七那边倒还平稳,穆风偷偷去找他,他仍然看店离不开,两人在对门日料店里又搓了一顿。往后,这家日料店竟成了他们最常“私会”的地方,老板眼熟了他俩,寿司里开始多卷一点腌萝卜。
没两天,廿七也暴露了。
穆风下了夜班回家,倒头就累趴下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天地大变样,刷开微博就被廿七的照片占满了首页。
他穿着白衬衫整理书架的,挽着袖子在门口搬书的,背对着镜头绑头发的,简直是一个360度无死角全方位的大写的……“帅”字。
穆风从没发现过,廿七其实比他本人更上相。
当然能这么想的,绝对不会是穆风一个人。穆风爬起床洗漱完毕,想探听一下廿七被曝光之后的情况,于是打了一个电话。
然而廿七没接。
这让穆风很奇怪,廿七从来不会不接他的电话,就算是忙的三头六臂分不开身,也会先接起来说“过会再回给你”。
手机又震动起来,廿七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号码,不动声色地调了静音,抬头向对面的人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您接着说?”
那是个年轻人,头发像鸟窝一样蓬着,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几本杂志,推到廿七面前,说,“这是我们的杂志,您可以边看边听我说。”
廿七拿过来翻着,听青年继续说,“你的条件非常好,最近又在网络上爆红。你看你也说了,除了在这家小书店里打工,你也没别的工作,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更好的机会呢?”
“我们能给你提供一个面向大众的平台,趁着网络话题热度抄一抄,肯定比在这里挣的多。”
杂志是廿七没见过的,花姐开这家书店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她会经常给店里的书目更新换代,进一些更赚钱的书,毕竟她要生活。
但这本杂志,廿七从来没见过,比起叫它时尚杂志,它更像是一本广告大杂烩,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整体就是在卖卖卖。
廿七回过神来:“你说的……模什么?”
“模特,MODEL!”青年翘着手指头彪了一句英文。
不过廿七听不懂,也不在乎,他只问了句,“模特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让青年大跌眼镜,他不知道廿七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年头还会有人不知道模特是干什么的吗。但他还是耐着心把模特的主要工作给廿七说了一遍。
专业术语廿七不明白,他只从青年的话里总结出一个关键词来,那就是“拍照”,而且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和指示,摆不同的姿势拍照。
这听上去很简单,但青年一进门就给他开了不低的价码,比起在书店里打工来说,跟着青年走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现在吃住都在书店,赚的工资尚且只够自己平日的花销,要想追赶穆风实在是太难了,但若是按照杂志社所规划的那样,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攒下一笔积蓄。
这不失为一条捷径,让廿七很动心。
但他好歹长了心眼,知道外人的话不可尽信,尤其商人都是群唯利可图的人。廿七捏着杂志思考了一会,最后跟杂志社的说,“我得再想想,不能马上答复你。”
青年很懂,留下了一张名片,让廿七好好想,说有事可以跟他联系。
廿七送走了杂志社的人,想起给穆风回电话。
“你没事吧,怎么不接电话?”一打通,穆风说话气喘吁吁的。
廿七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杂志:“没有,刚才店里来了个不好对付的客人,现在走了。”
“哦,那就好。”穆风没有听出来他撒了谎,“我今天下夜班,已经在去你那的路上了。我做了饭给你带来,中午在你店里吃吧?”
廿七顿了会,应道,“好。”
然后赶在穆风到之前,把那几本杂志和青年的名片一同收好,藏在楼梯间自己的枕头底下。
中午,廿七找出一张小桌子摆在空处,把穆风带来的饭菜打开,都是家常菜,穆风拿手的,大米饭是混着一把小米蒸出来的,上面撒了一小撮黑芝麻。
穆风咬着筷子尖,看廿七的情绪没有那么松快,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廿七掀掀眼皮,给穆风夹了一段烧茄子,说,“没什么,大概是这两天太累了。”
穆风不以为然,廿七的体力他知道,小书店所在的地段也不是最好,根本不会人多到让廿七感觉到累。他仔细地盯着廿七的眼睛,本能的感觉到,廿七有事在瞒着他。
吃完饭,廿七在后面将饭盒刷干净,出来递给穆风一个小苹果。
穆风一边啃着,靠在仓库的门框上,看廿七抱着个笔记本统计存货的数量,越看越觉得他平淡地过头了,自己把小小一个苹果啃得咔吱咔吱响,他都不带回头瞅一眼的,搁往常,他会说“公子,吃东西要矜持”。
廿七记完一笔,背后忽然靠上一个身躯来,他不敢站的过直,怕穆风摔着。叹口气说:“公子,别闹,一会书倒下来会砸到你。”
穆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道:“那你告诉我,在想什么?”
廿七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放下笔记,捏了捏身侧的穆风的手掌,说,“我能有什么好想的,无非是下午做什么,晚上吃什么,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看什么电视剧……”
“廿七。”穆风低唤。
“嗯?”廿七随口应下,背着穆风的体重伸手去拿前面一本书。
“回家吧。”
“……”廿七愣住,手指与那书近在咫尺,却滞了许久没有动,最后讪讪地收了回来,低声对背上的人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穆风把鼻息埋在廿七脖颈上,说:“这两天我就在想,让你出来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么,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又能得到什么,我知道我不能圈你一辈子,我说不通自己,所以只好来说通你了。”
廿七的喉结上下滚动,穆风贴在他的身上能听见明显的吞咽的声音。他看着廿七转过身来,在略微有些暗沉的房间里,低头问他:“您真的想说通我吗?您知道,只要是您的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穆风有些心慌,不敢再张口。
是他把廿七推出去的,可廿七走的越远,穆风就越发现自己离不开他。近些日子以来,廿七在网络上的爆火让他深深的不安,觉得廿七真的是圈不住的,不管他想怎么藏,廿七总会以不能预料的方式,走进别人的视线里。
穆风知道廿七在看他,他却低下头规避自己的视线,心虚起来。
廿七皱紧了眉头,把穆风捞进怀里抱着,又觉得这样也不足够,就拽着穆风的后领低头吻他。穆风的唇软绵得会让人上瘾,口腔里带着淡淡的苹果甜味。
想这么做很久了,至少是分别再遇那天,他第一眼看到被冷风吹得两颊发红的穆风时,他就只想把人拽进来亲吻,不想管有没有旁人,就把人压在玻璃上,把他吻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那次没能做到,这次做到了,虽然不是玻璃,仓库的门板也能凑合。
穆风已经被他突然的袭击弄楞了,张开嘴任他肆虐游走,最后被迫吞下一口混杂的唾液。
廿七深切地望着自己,用带着轻喘和恳求的声音,将穆风已经涟漪四起的心湖搅出了一轮又一轮的漩涡:“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我已经在努力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拼了命也会给你!”
穆风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然而有的话注定一时半会说不清,有的事也必然会被发现,就比如,他俩刚分开,转头就看见了拎着刚买的水果进店的,一脸惊讶的花姐。
穆风使劲推开廿七走出来,尴尬地笑了笑,廿七随后叫了声花姐。
花姐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把水果放在柜台上,“我买了点梨和橘子,来吃点吧。廿七,你也忙一天了,既然有朋友来就歇会吧,楼上小沙发那儿有茶。”
“不麻烦了……”穆风看一眼廿七,“我这就走了。”
花姐手里捏着个橘子,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等一下。”穆风走了两步,被廿七拉住手腕。
穆风跟他走到楼梯间门口,看廿七在狭小的房间里弯腰翻找。房间很简陋,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上次在校庆日拍的三张照片被他用夹子夹住,一根绳子串起来简简单单地挂在床头上,简单到只要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它们。
廿七拿出一条灰白格子的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你那条太薄了,换这个吧。”
穆风闷着说了谢谢,转身走了。到了门口,门推开一半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围巾,又走回来,掷声对廿七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等你想回来了,告诉我一声,我接你。”
他扭头离开以后,廿七才靠在门前,缓缓地笑。
花姐一个橘子丢过去,“笑什么笑,不去追?我看他有点闷气呢。”
橘子圆澄澄的,廿七慢条斯理地剥开,说,“我的公子……我知道。”他将橘子剥好了递回给花姐,直被花姐半调侃着夸懂事。
“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廿七支吾道。
“说。”
廿七犹豫了一下,从房间里拿出了杂志和名片,“花姐,我想问问你这个……可不可行?”
花姐低头一看,是三流的时尚小杂志,没什么名气,销路平平。杂志社是新成立的一家,除了这本还在做一个女性健康报,销量比这好点,但也寥寥。
她看向廿七,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廿七把事情简要说了一下,花姐的反应先是吃惊,然后疑惑,最后有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她登陆许久未上的微博,确认那几张火的不行的照片里的主人公,确实是廿七。
“你想从我这里辞职,转行去当平面模特?”花姐问道,“先不说这本杂志怎么样,平模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做,里面的花巧也多了去了,听着像是好赚钱,可不出头,你根本没多少钱可拿。”
“廿七,你不觉得这个打算……有点太激进了么?”
廿七道,“我知道,但我觉得可以试一试,我没有别的路子了,只能往外走走看。”
“你很急?”
“有点。”
花姐低头扯下一瓣橘肉,放进嘴里:“是急着出名还是急着用钱?”
廿七想了想,“大概都有……”
花姐撕扯着橘肉外面那层白筋,听着廿七这么回答,用鼻腔出气式的轻笑了一声,她把吃了小半的橘子放在桌上,喃道,“你还是不懂。”
“不懂什么?”
“什么、都、不懂!”花姐一词一顿,她抓起杂志社的名片拍到廿七手上,“但是对你这样的,‘说’是没有用的,你确实得出去走走看才能明白!去吧,打电话给杂志社,我允许你辞职了。如果你不懂怎么谈合约,就把他们约到我这来,我帮你过目。”
廿七心情爽朗了一些,连着谢了花姐好多遍,干活都更带劲了。
花姐看看廿七,又想起了和廿七在一起的穆风,忽然有点同情穆风了。她再拿起橘子剥,低声叹了口气,然后一抬头,廿七又站她面前了!
“那个花姐,我还有个事……”
花姐无语,“又怎么了?”
廿七掏出手机来:“他们说的那个、那个微博,你教教我呗?”
花姐:“……”
穆风从书店那出来,把围巾重重地绕在脖子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终归还是要支持廿七的,他没理由阻止廿七。
绕过一个路口,刚走过红绿灯,前面的路边似乎有些吵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人。
他不是爱凑热闹的,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像是交通事故的热闹,于是停也不停地绕过他们向地铁站走。
但是穆风听到人群中有人骂了声“小兔崽子”,他楞了一下,等那人再骂第二句的时候突然调头,拨开层层围观的群众挤了进去。
事故现场被包成了一个圆圈,中间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身边倒一辆自行车,地上散落着一片黑白交错的围棋棋子,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去扶一把。
穆风看着这现场,一下子就收紧了心脏,叫了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