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条悠长走廊维持了上百年的宁静。走廊两边是高不见顶的石墙,由无数块数十丈大小的巨石层层堆砌而成,墙面雕琢着异常繁复精美的花纹,在巨石层层相叠处,勾勒着一行行难以辨认的符箓,有流水顺着雕痕在其上快速游走。每相隔数十米便有一盏银灯,灯丝拖着长长的白色火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照亮着这条罕见人迹的走廊,数万载不曾熄灭。
脚步声在一片水幕前消失,颜城望着这片淡蓝色的水幕结界。想起上一次来到这儿,是百年前向几位老祖禀报海族大祭司预言,海族传说中的天门再现,并陷入沉睡的消息。那时,几位老祖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三十多年后,一位闭关数千年之久的老祖破关而出,并降下旨意,要他亲自去一趟陆地,那一趟远行,他遇到并带回了一尾小小的生着银色逆鳞的黑鲤鱼。
大海极其辽阔,海族强者林立,就拿这片结界之后来说,隐修闭关的就是一位位曾经君临这一方海域的王。但数万年以来,海族的大祭司就只有一位,四海共尊。自那预言出世之后,大祭司便于祭坛上陷入冥冥,昏睡不醒,若不是大祭司生命迹象未曾消失,这大海之中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杀戮!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欲望。而欲望,在强大实力的滋养下,往往会或无意或刻意的失去束缚,最后成为祸世根源。
日子在一天天的逝去,沉睡在祭坛上的大祭司生命气息一天比一天旺盛。距离预言中天门重现的时间越来越接近,颜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的心神,依旧全部放在银尘的身上。
颜城心中有愧亦有恨,岁月流逝中那些残酷事实化为心底修罗,禁锢着他更上一步。他的心神更是衰老无比,相由心生,颜城两鬓苍白,并非岁月留下的痕迹,而是无法求得度化心魔,一夜间,衰老至此!
他放不下许多,如他在月下对银尘所说,他在这凡尘苦海之中苦苦挣扎,不得见光明。这光明,就是一道枷锁,他不愿忘却,一直恨着,一直愧着,自然无法挣破,沉沦苦海。
他放开了许多,亦或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暴自弃。对于天门再现,最开始,他并没有多少期待。对于颜城来讲,龙门山化龙,只不过是一个极其久远极其美好的传说,或许在很久前,在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之前,他会极其向往。
这个世间对生灵的残酷偏偏在于,是没有“或许”,也不存在“如果”。
直到,他遇见了银尘,遇见了那尾小小的黑色鲤鱼。
颜城看着他,把那些来不及给予便被扼杀,长埋心中的关怀温情全给了他,这一过,就是七十年。
如若凡人,就是一生。
颜城看着他通灵,看着他化形,看着一个小小的黑衣小童手执那片银色逆鳞化成的银刀,“咿咿呀呀”的挥动着。
颜城看着那小童逐渐长大,变成一个眉宇飞扬的青年。
他护着他,挡下明枪暗箭,让他战于四海,在同辈中冲天而起。
颜城听着那似真似假的的恭贺声声,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战时的张扬不羁,回到王宫望向自己却又显得腼腆,他看出银尘眼中隐藏的神情,那是一个孩子,在做出成绩时,渴望着父母长辈的夸奖。
每每此时,颜城都痛快的笑着,毫不吝啬的夸奖,拿出酒壶,一老一少,痛快喝着,酣畅淋漓。颜城看着他,想起记忆深处一大一小两道染血的身影。
他痛着,欣慰着!
浊酒入喉,销了一世凄凉苦楚......
颜城是海族的王,一尊在回忆中沉沦痛苦了数百年的王!他堪不破那命中无常,被消磨了雄心壮志。他对天门再现没有期待,他的造化,在于心中的那恨,那愧。若哪天,颜城的恨平了,愧消了,便得见了光明。
他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了银尘身上,龙门山化龙,若银尘获此造化,他此生便无憾事。
颜城坐在海中宫殿那冰冷的王座上,下达着一条条指令。这片海域开始忙碌,他麾下的强者开始奔波准备,以应到时的种种变故。海族天门的重现,对于这天地间的修士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大祭司沉睡之后,便传遍了各族。
时间临近,各族肯定会做出反应,前来海域,所以颜城在这一方海域上安排了十三位海族强者,并让银尘一起镇守,在这天门重现前的最后几年,以免出现没必要的变故而引起纷争。
至于,天门现世之后,整个海族相加也不敢说不准其他各族前来,毕竟,天下太大。
然而,于诗的到来,却成了最大的变故,他,无能为力。
颜城站在水幕前,双手快速的捏动着复杂的手印。淡蓝色的水幕中出现一个黑洞,颜城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银尘,带着他一步踏入其中。
数十息过后,两人出现在一座被白光包着的奇异的岛上,岛屿不大,长满了低矮的灌木植被,虫吟鸟鸣声此起彼伏。岛上有几处洞府,那是在颜城之前的王的闭关所在。他并没有去打扰这些洞府里面的存在,带着银尘,向着小岛的西方边缘地带急速而去。
在这小岛的极西边缘处,坐着一个老人,鹤发童颜。
颜城带着银尘出现在老人身后,向着那老人一拜:“见过老祖”,银尘也随之一拜。
这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那闭关了数千年的海族老祖。他自出关之后,便一直坐着这里垂钓,拿着一杆黑色的鱼竿,鱼线抛出那白色光圈,心念一起,鱼钩便不知出现在这天地间何处。
颜城向着那老人说清前因后果便不再言语,站于其后。那老人手上的鱼竿上的鱼线突然绷直,老者轻轻挥动鱼竿,一只小巧的白色兔子便被拉扯进来。老人看了摸了一下白须“哈哈”一笑,笑声爽朗,他朝着那小白兔一挥手,它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小兔子朝着左右稍微打量了一下,蹦蹦跳跳着消失在灌木丛中。
银尘站在最后,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那老人收起鱼竿,望向两人,他仔细打量了下银尘,感受到他的修为和心境,说了两声“不错”。
颜城闻言,露出笑容。
老人望向颜城,两个白发老者相互对视着。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个却掩不住的憔悴落魄。
老人微微叹息,落于银尘耳中,那之前被肯定的喜悦早已消散无踪。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还是小童拿着银刀“咿呀”挥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王的消沉,那时他并不了解什么,只是出于本能不喜欢那种感觉。
那个小小的他,在第一次看到颜城,看着他挥着银刀,露出笑容后,银尘修炼的极其认真。
当他渐渐长大,在宫殿仆人的闲言碎语中,明了了事情的始末。他愈发的严于己身,刻苦修炼。
他知道那些明地暗里的不善都被颜城挡下,那他还有什么可怕!?
他战于四海,于同辈中杀出了个声威显赫。
为的,只是那坐于冰冷王座上的颜城,那阵痛快的笑声。
、
这一对老少,不是父子血缘,却,胜过世间绝大多数的父子!
老人感受到银尘的情绪变化,心里愈发的满意。他手指轻点虚空,那包着岛屿的白光开始变化,有花鸟草木山川湖泊出现其中,画面极速的切换着。
终于,画面流转中,于诗出现在三人眼中!
老人看着于诗。
看着她勾动天上星辰,眉头轻皱。
看到于诗双嘴微启,无数嚼之生香的文字响彻天地,道道剑气在石上雕刻而出。
他眉头紧皱,这段段文字的显化,他从中看到了人生百态,听到了天地之理。
音散,万碑成,老人望着于诗,双眼透着忌惮。
当看到于诗双眼出现血色世界,挥剑杀伐于碑面,看到那碑文上不断落下石屑露出字体:
“扰此域安宁者,杀!”
“起刀兵者,杀!”
“伤诗文石碑者,上下满族皆杀!”
老人嘴角滑下一缕鲜血,露出苦笑。他隔着一片虚空,化出一缕神识进入于诗所在的那片海域,却在那石碑百丈处,被那三句杀语散发出的漫天杀伐气息摄伤了心神,不得前进!
“杀!”
兀然,一声冰冷暴戾的大吼,震动了整座小岛。
银尘骇然的望着那双眼通红,满是血丝的颜城。
看着那位一直冷眼坐在冰冷王座上,旁观着整片海域的王。此时的颜城披散着一头干枯苍白的长发,浑身缠绕着灰色的死气。
神情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