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容出了城门,纵身上马。连抽几鞭,两匹烈马风驰电掣,一口气跑出四五十里,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些。马却跑得热汗蒸腾!于是,信马由缰,说笑赶路。
“蒲兄,官服保住啦!看来,你这钦差大臣还得继续当下去。”
“那当然!”蒲松龄哈哈一笑:“说心里话,这不拿朝廷奉禄的钦差大臣,我还真当上瘾了呢!人说读书人有三种欲望:一是功名欲,二是权力欲,三是金钱欲。”
“兄属那一欲?’
“也算是权力欲吧!”
“假钦差有什么权力呢?”
“权力大着哩!你看一身官服,一柄尚方宝剑,就把不可一世的河督大人镇住啦!老老实实交待了罪行,不但使我们获得了战胜邪恶,营救孙大人的‘决胜劵’;同时,在审讯吴义那一短暂时刻,心理上也有一种满足感和优越感。因为我们平头百姓长期受压迫、受欺凌,憋着一肚皮窝囊气!一旦有机会翻过身来,审判那些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所谓‘大人物‘,心里感觉特别痛快,特别扬眉吐气!那怕是登台演戏,当一名假设的官,能对那些跑龙套的发号施令,不也觉得很开心,很有优越感吗?所以在观河楼上扮演了那一刹那钦差大臣,我就当上瘾啦!不过,演这种险剧可不是闹玩,是冒坐牢杀头风险的!杀就杀吧!有道是:‘士为知已者死!’我们为完成恩师的重托,为营救朋友生命,为宝应百姓保住一位好父母官,冒些风险也值嘛!有句俗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对我们来说,叫‘活着争公理,死去为正义!’我们就是抱定这样的信念来完成这一使命的。当年隋炀帝去扬州游玩,侫臣于文化及乘机发动政变,派司马德戬去杀炀帝,他的宠妃小宝把司马德戬当众痛骂一顿。临死将一腔热血喷洒在敌人身上!一个弱女子,面对强敌,既无力反抗,又不能保护自己,只有用一腔热血回击敌人!表现出她威武不屈的英雄气概!蒲子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不如一女子?杀头有什么可帕?生杀大权操在人家手里。你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冒一次风险是死罪!冒两次风险也是死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跑到宝应,再用这身虎皮和尚方宝剑,打开监狱放出孙大人。把索玛里派来的伪县令关入大牢!然后等待恩师进京上书的结果吧!大不然,把一腔热血洒在苏北大地上!”
“说得好!”陈淑卿鼓掌赞称:“蒲兄,你就放开胆量干吧!小妹豁出一腔热血保护你!”
他们边说边走,不觉红日西沉,蛙声四起。询问路人,得知离宝应县城还有十来里地。决定不再投宿住店,一鼓作气进城。
掌灯时分,来到宝应城下。两人下马叫门,守门人挑灯一看,来人官服顶戴,背后有人捧着尚方宝剑!知道是钦差大人到了。急忙跪拜叩头。然后,头前领路,直奔县衙而来。一边走,一边张扬:“皇上派钦差来啦!孙大人有救啦!”人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全城立刻沸腾起来!于是,百姓们纷纷在大街两边摆设香案,迎接钦差。
早有人飞报县衙!衙内一窝蜂似的乱起来!县丞、师爷、衙役……乱糟糟跪了一片!唯独不见县令索尔浑。
蒲松龄大怒,传令击鼓升堂!一迭连声喊:‘传县令前来问话’!
索尔浑是索玛里的侄儿,从小不爱读书,只和一群地痞流氓一起鬼混!斗鸡走狗,嫖娼聚睹,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父母管教不了,让他在索玛里处讨个出身。为取得做官资本,花五百两银子捐了个监生。
索玛里明知他不是做官的料,然而为了扩大羽翼,让他接替孙蕙,当了宝应县令。其实,对施政理民一窍不通!诸多政务一股脑儿推给几位师爷处理。自己一天到晚在妓院、赌场鬼混。这不,铃差大人升堂传唤,他还狎妓未归哩!
蒲松龄怒不可遏,喝令:“速速找来!”
衙役来到妓院,见索尓浑正在楼上与妓女饮酒作乐,当即用绳索套了,推推搡搡来见钦差。
一进门,就被陈淑卿劈胸抓住按跪在地上。
钦差一拍惊堂木,喝问:“你叫什么名字?”
“罪臣索尔诨。”
“从哪里来?”
“妓院。”
“身为朝廷命官,嫖娼宿妓,败坏官风,拖下去重责二十!”
衙役多是孙蕙旧人,对索玛里叔侄恨之入骨!听得钦差大人一声喊‘打’当即把索尔浑摁倒,打得皮开绽,鲜血迸流!打完又被拉起来,听钦差继续问话。
“你在任宝应县令其间,干了些什么?”
“征税、抓夫、打人、杀人!”
“抓人干什么?”
“清淤疏河。”
“杀的什么人?
“民夫。”
“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逃跑。”
“他们为啥逃跑?”
“饿着肚子干活,不开工钱!”
“他们干了活,为啥不给工钱?”
“这是俺叔定得规矩:民工不发饷,逃跑者格杀勿论!”
“杀了多少?”
“三百多个!”
“够啦!”蒲松龄喝道:“你们这群害民贼!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罪不可赦!打入死牢!凡是跟索尔浑一块从南京来的,统统关起来,不准漏掉一个!”
审判完毕,立刻去监狱看望孙蕙,见他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不由一阵心酸,眼泪流下来!颤声道:“孙大人,您受苦啦!”
孙蕙见钦差大人耒看望他,受宠若惊!感动得老泪横流!急忙跪下叩头谢恩:“罪臣孙蕙感谢大人恩典!”
蒲松龄急忙扶起他来,宣布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当即命人除去枷索,送回家沐浴更衣,坐堂理事。
孙蕙觉得钦差和他的随从都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于是问搀扶他的衙役“钦差大人几时来的?”
“刚到,进门就把索尔浑关入大牢!随后便来看望大人。”
“随从人员多吗?“
“就一个人捧着尚方宝剑。”
孙蕙心想;不对!既然是钦差,一定有隆重的仪仗,前拥后护大队人马,怎么会只有一个人捧剑?再说,钦差要去的地方,必须事先通知地方官员隆重迎接。绝不会这样无声无息。还有,钦差行止都有正点,不会夜间悄悄入城……无论从那个方面都觉得这位钦差来历不明!况且,来的时间与蒲松龄到达宝应的时间大致吻合!蒲松龄为人机变多谋,胆识过人!莫非是为了救我,挺而走险,上演了这出假扮钦差的险剧!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意识到这样做不但救不了别人,自已也面临坐牢杀头的风险吗?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孙蕙被抚索玛里关入大牢,众人皆言必死!因为索玛里穷凶极恶,杀人成性!人称‘满州屠夫’凡是他想除掉的人,从来无一幸免!更何况孙蕙一直在煽动地方官员联名上疏,追讨治河银子。
为了除掉孙蕙,他利用国舅爷的特殊身份,从皇后娘娘那里讨得尚方宝剑。及刑部批文。妄图名正言顺地除掉孙蕙,杀一儆百!人皆曰:“索玛里从北京归来之日,就是孙蕙人头落地之时!”
唐熈十年七月初七,宝应县城西关大集。据官方张贴的布告声言:“午时三刻,在东市处决孙蕙!”
自从丈夫罢官下狱,孙夫人天天以泪洗脸!初六派人去接大哥来啇量为丈夫收尸。老人为妹夫蒙冤受屈悲愤交加,病重起不来床,派两个儿子来帮助姑妈。年轻人血性方刚!实在忍不下这口窝囊气!磨刀弄棍要去太湖洞庭山入伙,带义军耒劫法场!老人又急又怕,气绝身亡!孙夫人既心痛丈夫,又思念兄长,干哭了一夜!天不亮就拖着病弱的身子起来,挑丈夫平时最喜欢吃的做了‘践行饭’。不料,在使女搀扶下提着食盒走进监狱大门时,狱卒却向她报喜来了:“恭喜夫人,孙大人被钦差大人宣布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啦!”
“什么?”孙夫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狱卒在安慰她呢:“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谁开玩笑啦?我说的是真的!来的大官是皇上钦差,身后的年轻侍卫手持圣旨,怀里抱着尚方宝剑。钦差大人下马先把索尔浑打入大牢,接着亲自前来释放孙大人,并让其官复原职!我们早就料到:孙大人这样的好官,一定会有人来救他!您来得正好,孙大人已绝食三天。快让我拿去让他吃口吧!”说罢伸手接夫人的食盒。
“不,这饭不能让他吃!”
“为什么?”
“这是‘断头饭’不吉利!我回去另做。”
孙夫人立刻回到家中,吩咐当厨,挑喜庆吉祥的饭菜做几样来。说完,回到卧室脱下素服,重新梳妆了,让丫环提着食盒去监狱。不料刚出门,正好与丈夫撞个满怀!
“夫人!”
“夫君,你终于得救了!”他见丈夫蓬头垢面,胡子拉楂像个野人,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回转身吩咐丫环:”梅香,快去烧些热水,让老爷沐浴更衣,好去感谢钦差大人……”
孙蕙说:“不用,我见过钦差大人啦,是他亲自去狱中放我出来的!”说罢,环顾无人,神秘兮兮地对夫人说:“你猜这位钦差大人是谁?”
“我没见过,哪里知道……”
“蒲留仙!“
“怎么会是他?”夫人惊诧不已:“他连个举人都没考中,怎么能当上钦差?”
“我怀疑他这钦差是假扮的!还有,手捧尚方宝剑的年轻侍卫,是陈淑卿女扮男妆。虽然她手中的尚方宝剑是真的,可我怀疑他们是在演戏!所以,我这次释放出狱虽喜不喜……我这是回家来跟你说一声,再回到狱中去。”
“为什么?”
“假扮钦差是犯死罪的,私放朝廷重犯更罪加一等!我不能连累他。再说,这事纸里保不住火,索玛里知道后能放过他吗?因此,我必须回去,老老实实等待处决,这样,会减轻他的罪过。”
“不,你一定是看走眼了!”孙夫人满腹疑虑地说:“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来的官服、顶戴和尚方宝剑?你快回家沐浴更衣,去拜见钦差大人,如果真是他,你也不能再回监狱,留仙虽然年轻,做事却老成持重!他们就是在演戏,也有演戏的道理。”说罢,搀扶着丈夫回家。
孙蕙刚换上衣裳,佣人便喜孜孜进来报告:“老爷!夫人!钦差大人看望你们来啦!”
二人慌忙迎出门来,见含笑进宅的不再是冠冕堂皇的钦差大人,而是老朋友蒲松龄时,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树百兄!”
“留仙弟!”
“夫人好!”
“陈姑娘好!”
对方伸出炽热的手,他们也只好把颤抖的手臂伸过去:“留仙,你们是不是在演戏?“
“哈哈!”蒲松龄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树百兄啊:
人生本是一场戏,休把演戏当儿戏。
刀光剑影天地惊,浩然正气神鬼惧。
我以我心对上苍,我以我情暖大地。
我以我力救庶民,我以我威慑顽敌!”
“好!”孙蕙激动得全身一震,眼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芒:“留仙,真有你的,让我班门弄斧和你一首:
人生贵在会演戏,假戏真做才成戏。
登台亮相魑魅惊,引吭高歌魍魉惧。
赤胆忠心感上苍,春风甘霖润大地。
鞠躬尽瘁为庶民,同仇敌忾斗顽敌!”
“和的好!”陈淑卿拍手称赞:“主、配二角唱到一块去了,让我为你们合奏一曲吧”
假戏已谢幕,真戏将登台。
英雄谋略同,伟业镇日开。
医好旧伤痕,开拓新境界。
昂首傲长空,阔步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