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班很快就下来,尤丽芬又约去吃水饺,韩红星说总吃水饺不如到自己家吃粥。此话正合尤丽芬意,因为她已将面食吃腻,巴不得有口粥喝。
看到儿子带同事回来,母亲出乎意料地热情,连连责备儿子不应该不提早告诉她,好有个准备。倒腾一阵翻找出家中腌的鸭蛋来煮,想想又觉不妥,问儿子要不要煮饭接待贵客。韩红星回答不需要,心里奇怪母亲的过份热情。
吃过晚饭,尤丽芬对韩红星说宿舍里没电视看,这么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两个人上街逛。韩红星临近中午才从新东村来,明早还要上班,所以没有去王书玲那的计划,再说外面天还不冷,闲在家里无聊不如陪她去逛。走到人民剧场门口,正是上一场电影散场和下一场电影进场时间,周围挤满了人,尤丽芬感慨在望海镇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并提议索性赶个热闹进去看一场电影。见对方犹豫,她紧接着说主要是电影散了场一个人不敢回家,要不哪有姑娘开口请男的看电影。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两个人己站在剧场门口,韩红星立即掏钱买了票。不过心里在想,如果旁边换着是和王书玲多好。
到家时天已很晚,母亲仍等着没睡,表情非常高兴,追着问晚上来的是不是在银行里新谈的对象。韩红星被问得莫名其妙,母亲坦言:
“不要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有个姓张的股长来家里了,他说是受行里的委托,到家里来了解情况,并转告行里的意见,说刚进单位就谈对象可能会影响将来转正,不过我看这个姑娘挺好,都工作了有什么不能谈恋爱,下次再来我将手上戴的戒指给她做见面礼。”
母亲越说越起劲,韩红星听得好气又好笑。一直认为尤丽芬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不过是一个人住在城里无聊才和自己接触,两个人的确只是同事间的普通交往,怎就被行里人瞎揣疑?不过,经母亲点醒后细想尤丽芬所说,有些话还的确话中有话,比如说看电影时她就感慨:你妈煮的粥真好吃,我要是天天能吃到多好;将来能嫁到县城里有你家那么好房子的人家就满足了!尤丽芬是个高智商的人,以她的聪明不该说这么随口的话?
不去研究她怎么想,反正要吸取上次与朱月娥一起体检时的教训,明早就将已有女朋友的事跟她挑明,大家拉开距离,免得行里人瞎理解。
再上班时,用心听师傅们的话的确有异,她们无论说话或吩咐事情,总将两个人连在一起:你们两个早饭吃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话少了?你们两个将昨天的报表做好了?绝不单独叫韩会计或尤会计。
有必要作适当的解释以消除大家的误解,趁闲聊的空档,韩红星朗声问:
“尤会计,你有男朋友吗?”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不予回答!”尤会计被问得不好意思,笑咪咪回应。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敢告诉大家有女朋友!”韩红星故作随意。
“你有女朋友要告诉我干什么?我才不希罕!”尤丽芬仍是微笑的表情,让韩红星觉得她根本就没在乎自己。
这样也好,该说的话挑明了,师傅们也得到这方面的信息了,应该她们也会将这种消息传出去,行里领导就不会误解两个人关系了?
很希望师傅们听到刚才的对话能发表评论,可她们并不关心,只喜欢谈论不在边上的人。正谈得欢,还没修好路的门口晃悠着停下一辆轿车,眼尖的急呼:
“桑塔纳来了!”
听到声音,大家立即紧张起来,两个悠然坐在椅上闲聊的师傅紧急站起,忙不迭地整理桌面,胡主任早己一路小跑迎在门口。
小车驾驶室的门先打开,一位戴着白手套的驾驶员跑出来绕着车头转到副驾驶这边,一只手迅速拉开门,将另一只手挡在门顶,迎下一位戴着鸭舌帽的人,韩红星认识,他是人事股的王股长。
王股长冷脸走出车门,随身带出一股威势,后排座位上有两个人跟着下车,胡主任忙上前递烟点火,王股长在接烟的同时露出个特意的微笑,只一瞬间,眼角的皱纹是有了,嘴角也翘了下,可面部的肌肉根本就没动。
那边驾驶员已柔声关起副驾驶座的门,转回到驾驶座门边,拿出个干抹布擦车上的灰。胡主任敬了一圈香烟后领三位进来,随行的两位一位是汤干事,还有位不认识。
林会计和于会计已笔直地站立在座位上迎候,见后边两个实习生只坐那看,林会计十万火急提醒:
“哎呀不得了,你们还不起立!”
那声音紧张而急促,听得两个人不由地站起来。王股长快步进营业厅,胡主任忙叫韩红星往旁边让,腾出位置给领导坐,那边林会计和于会计招呼过“王股长好”之后抢着离开座位倒茶,只有两个招干生还僵站在一旁。
王股长一屁股坐下来,右手捏着点着的烟,睨视站在一旁的韩红星,突然道:
“街华子,站没站相,面朝我,立正!”
韩红星被一连串的训令搞得紧张而拘束,叫面朝他时还好听使唤,叫立正时立即做体育课时学的动作,收紧腰肌直下手臂。旁边的尤丽芬看了,站那抿嘴偷笑。
“什么熊样儿?立正!”
王股长对动作很是不满,加重了口气训诫。韩红星随着他口令加深了直腰的幅度,怕对方仍不满意,偷眼瞄他:白里泛黄的脸上满是威严,帽檐下紧皱着浓眉,两眼剑一样击在自己身上,那张脸不失俊朗,此时却尽是冷意。
“稍息!”
见韩红星僵直的身体和垂着的头,王股长仍不满意,但已知道对方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于是连贯性地发出稍息命令,接着开始训话:
“宝宝,你还小,凡事应当以工作为重,你要好之为之。”
王股长说话像背诵,这边训话结束后连个逗号都不加,已转头招呼:
“小杨,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行新调来的小杨,是我们档案局杨局长的嫡亲弟弟,带出来熟悉下行里的情况。”
随着王股长的介绍,跟在汤干事后面的那位忙笑脸点头,嘴里哼哼着算是招呼,拿出香烟从王股长开始散了一圈,到韩红星时也递,见说不会就自己夹到食指与中指间,两个女的各看一眼,但没递烟。他浓眉大眼高个白净,二十四、五岁模样。
小杨递出的是过滤嘴烟,接着掏出来点烟的也不是火柴,而是个比火柴盒大得多的铮亮打火机,弹开盖头的朗声已吸引众人,再按下点火键时又闻悦耳脆响。
火已举到王股长面前,他稍作迟疑,将已放到桌上的香烟拿起,折去过滤嘴,烟头倒含嘴里让小杨点。汤干事依葫芦画瓢,也将烟折了过滤嘴。只有胡主任,本不抽烟,见王股长接他也接,等到打火机移到面前时,干脆将烟担到耳朵上打招呼:
“才扔掉!才扔掉!不能再点了!”
小杨不勉强,胡主任不点就将自己指间烟点上。走完这个过场,王股长转头朝尤丽芬:
“宝宝,你可是行里的国宝,全行只有你一个女同志是干部性质,可千万不能连转正都转不了!”
连珠炮般说完,又转向林会计和于会计,做出笑脸来问:
“这里情况可好?”
两个人正抢着回答,他已起身走到通勤门边,挥手道:
“小林,向你妈问好!小于,向你哥问好!”
说完已跨步走出大门,擦车的驾驶员见领导出来忙停下动作准备发车,这边汤干事已跑到副驾驶门边学刚才驾驶员动作,拉开车门以手遮顶防止领导撞头。上车后,胡主任候在车窗外听王股长交代事宜,未久,轿车一阵发动扬长而去。
恢复常态后,胡主任首先感慨小杨面子大,行里人除了郑行长,不管谁递过滤嘴烟给王股长都会被扔旁边去,今天竟然点上了!不过可能是王股长念小杨不知道他不抽过滤嘴烟的原因。王股长排斥烟上的过滤嘴,认为抽烟抽的就是烟,将烟走过滤嘴滤掉还叫什么烟?
班上人提到王股长都肃然起敬,新进的人当中除了通过人事局硬性派进来的转业干部和招干生,其他人大多数是经他首肯而跨进D行的门,他本人是转业干部,言行举止都透着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按资历本不该由他当人事股长,是郑行长赏识他有才干,才破格委以重任。
郑行长身体染疾,没有精力处理行里的日常事务,不是特别大的事全委托王股长做主,王股长不负郑行长所望,将黄海行治理得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中午临下班时,胡主任交代两个招干生:下午四点到支行报到,自带被褥、衣物,随车去乡镇网点工作。
闻此消息,韩红星喜忧参半:有两个乡镇网点,如果运气好分到临洋去,那就可以天天和王书玲一起上下班,该有多幸福!但如果分到湖湾去,就离得更远了。就冲着能到临洋镇上班才决定考D行,老天爷可千万要让人如愿啊!心里这样祈祷着向胡主任打听去向,只知道和尤丽芬各在一处。听胡主任如此说,尤丽芬当着大家面提出和韩红星吃个散伙饭,韩红星只担忧自己去向,说要回家收拾行李,匆匆地离开。
下午,坐上车才知道自已被分在湖湾镇,心情一下子蔫了。一车五个人,坐后排的还有陈功和李猛,陈功称驾驶员朱师傅,就是那天替王股长开车的那位;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叫陈辅导员。
车上主要听李猛演讲,他每说一句话总喜欢用“狗吹牛”三个字做后缀:“桑塔纳车至少坐过五、六辆,狗吹牛!”、“能用批发价买羽绒服,狗吹牛!”陈辅导员说湖湾那咸鸭蛋好吃,李猛顺着话题说:“我们五七农场的咸鸭蛋更好吃,回头就带给您,批发价,狗吹牛!”
韩红星心情糟透:一心想到临洋镇上班,最终却到了离王书玲更远的湖湾镇,一切期望都成了空!
湖湾镇在黄海镇西边三十里,桑塔纳车很快就到,分理处门口早迎着四个人,两女一男提着行李咧开嘴高兴,还有位矮个中年人空手站那。
等车上人拿下行李,提着行李的人抢着往车上去,她们才入行几个月,现在被更新来的人换回城,道别时车上人称呼那位中年人李主任,李主任送走三个老的,带三个新来的到分理处熟悉情况。
正常调进的员工得在柜面上实习两个月以上,才由老师傅带着临柜,新分到湖湾的三个因为是招干生,才实习几天就被派下来正式顶岗,行里不太放心,便安排陈辅导员随同下乡镇住三天,全程辅导业务流程和帐务流程,教大家能将业务领起来。
柜面业务确实很简单,只需看一眼就会,陈辅导主要教的是怎样根据业务凭证做记帐凭证、再汇总成科目凭证、然后汇总成报表,还有就算教怎样记载各类登记簿,都没有技术含量,关键是不能遗漏记载。
熬过三天可以休假,韩红星第一个请假,一下班就乘2块钱一客的三轮车到黄海镇,然后从家里骑出自行车摸着黑往新东村赶。
五天没见到王书玲,韩红星想得要疯,心里也闷得慌。两个人原来离三十里,现在成六十里,几天前还规划着一起上下班,现在全变成泡影!早知道这种结局,还不如不报考D行。
满脑子不快脸色也难看,敲开门时,见到王书玲也没了平时那股激情,没劲往她身上扑。
“进来么?”王书玲见对方铁青着脸,陪着小心用最低柔的声音问。
“不进来哪去?”韩红星瓮声瓮气地答。进屋后反手关门,身体机械地搂她亲热,王书玲直矗矗地站那,任由他动作。韩红星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只去闻她的味道,以消去积累的思念与浑身的不快。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王书玲已觉出异常,将想好的话往外说。
听了她的话,当即明白她为何木然,是怪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以为有了异心。想到这里,韩红星爱怜之意顿生,猛将她抱进房间扔上床,三下二下扯掉她上衣,她竟没有半点反抗,露出上身也只躺那,用臂膀护住胸,眼神满是无助。
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自已来去更不方便,不由叹了口气。
“不需要为我着想,有什么话只管说,别藏着掖着唉声叹气!”王书玲开始着急。
“不能和你一起上下班了!”韩红星没好气地说。
“你想走就走,别拐弯抹角。”王书玲看对方吞吞吐吐,更加着急。
“你舍得我走?”韩红星问。
“你走不走是我舍得舍不得的事么!”
“是你说我可以走的,不后悔!”韩红星故作生气要走的姿态。
见他真的要走,王书玲再不顾面子,用护着胸的双手一把从后面搂紧他,也不说话,只将头紧紧抵在背后。
见她这么在乎自已,韩红星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再不忍心耍她,回头将她搂紧,怕她冷,用被子盖上,然后将这些天为什么没能来以及情绪不好的原因向她汇报,并责备她不该这么怀疑人。
王书玲虽遗憾韩红星没能到临洋镇上班,心情却由忧转喜,也凶了起来,拳打脚踢将他赶出被窝,蒙头假装呜咽。韩红星只得央求再进,好说歹说最后终于依老规矩,半小时走人。
“你说我现在走还来得及,那什么时候走就来不及了?”韩红星也脱了上身,面对面搂着她问。
“现在开始已来不及了!”王书玲在怀中嗲声回应,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
“那我真的走了怎么办?”
“我就赖着你,赖不了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反正这辈子已毁在你手里。”王书玲还想说,已被吻了过来,身体也被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