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寺是难得的佛门净土,即便是国主圣驾亲临也需步行三百六十八级石阶,讲求一个“诚”字。
白衣僧众之中立着一位老者,身披素白袈裟,一手念珠,一手持禅杖,须眉皆白,眼眸清明,正是万福寺的主持,释空方丈。他久居佛门,从不出山,是世间难得的得道高僧。
此时靖辞雪袖中还携带着禁制怨灵的盒子,她双手合十,略一施礼。
释空方丈捻过一颗佛珠,施还一礼,口念“阿弥陀佛”,便领着靖辞雪等人进了万福寺,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
寺中,前边是佛堂正殿,后边是禅房和厢房。因靖辞雪身份特殊又是女子,遂在后山的一座院子下榻。六子自然不能与她们同住,便在前山随意择了间厢房。
院子依山而建,一边是苍劲的翠竹,郁郁葱葱。另一边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立着一块大石,上书“碧海天心”。
六子连连咋舌。“碧海天心”是普天下除桑央谷之外清气最盛的地方,是佛门圣地,一般人穷其一生也见不到。六子虽然进不去,但望着山洞口的青藤和大石,觉得此生甚是圆满。
东西安置好后,释空方丈领靖辞雪往山洞而去。
经过素珊,靖辞雪不着痕迹地将袖中之物转移给她,神色淡然地随方丈进入圣地。
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含着淡淡水汽。石壁上青藤缠绕,绿油油的犹如一面青墙。壁角蔓延开来一片嫩绿的叶芽,点缀着黄色的小花,几只灰兔伏在地上安静地享受美食,即便听到脚步声也一点都不惊慌。
山洞中央是一方清池,池底铺着五彩的琉璃石,水面清波微漾。水池最中央的圆形石板平台高出水面一丈,上面放着黄帛绣莲的蒲团和木鱼,正对着山洞顶上的空缺,垂下许多青藤。此处,白天可见苍穹白云,夜晚可赏星辰月光。
“娘娘请。”禅杖一动,池中忽然腾起一层水汽。
靖辞雪微微颔首,举步踏上水汽凝成的气幛,往水池中央走去,仿佛凌空而行。
这三日,她需在此念佛祈福,除了傍晚可出山洞用晚膳,其余时间都必须待在这里。
方丈出来后,对守在洞外的素珊和六子交代了两句,便杵着禅杖往前山走去。
山洞里传来单调的木鱼声,素珊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对面那片竹林发呆。六子随地捡了一根木枝,蹲在地上无所事事,说了几句话,见素珊不搭理他,就所幸蹲在地上看蚂蚁。最后靠着那块青石睡得一塌糊涂。
“娘娘不吃么?”六子揉着朦胧的眼睛,接过素珊手中用来果腹的野果子,没舍得吃。
“娘娘只能吃晚膳,所以中午咱们将就一下吧。”素珊咬了口果子,继续望向竹林。
“哦。”六子轻轻回了一声,把红艳艳的果子塞进衣服里。
晚钟“铛”的一声,惊起一大片飞鸟。
六子蹭的一下跳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空荡荡的洞口,又失望地垂下头。然后跟素珊说去喂马,便下山去了。
靖辞雪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六子还没回来,素珊说他也许在前山玩,让靖辞雪先用膳,不用等六子。难保他已经在前山吃过了。
正吃到一半,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素珊过去开门。门一开,“哎哟!”眼前立即倒下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声“哎哟”分明是六子的声音。
素珊俯下身,只见白色人体下伸出一只手来,六子龇牙咧嘴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爬起来使劲地揉着肩膀:“可怜了奴才的小细肩儿,疼死了!”
素珊懒得听他抱怨,打量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白衣白裙,黑色长发,看样子应该是个姑娘。只是这衣服上都是血迹。
“别看这姑娘弱不禁风的,可沉了。”六子也靠近那人,同素珊一道仔细打量。
撩起遮面的长发,素珊一愣,六子先“咦”了一声:“是她!”
“你认得她?”素珊问。
“不……不……不认得。”六子的脸又红了,结巴道,“不过,奴才……在、在宫门口和琼林院外见……见过她……”
素珊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可不就是那个几次三番闯宫告御状的姑娘吗?
将人搬到床上安置好后,六子开始交代事情。
他说他喂完马上山,被东西绊了一跤,仔细一看,竟是个受伤的女子。天色黑,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她说有人要杀她,让奴才救她,说完就晕了。奴才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想就把她背到了这里。”六子跪在地上,想了想又说,“对不起,娘娘。奴才当时没来得及考虑这么做是否会给您添麻烦。请娘娘责罚。”
靖辞雪虚扶一把,示意他起来。只比划着让他与素珊好好照顾这个女子,有任何事待她明晚出来再说。
六子追到山洞外,掏出怀里的野果:“娘娘,这个给您,您一天就吃一次,身体会吃不消的。”
靖辞雪摇头,示意他留着自己吃。
“奴才已经吃过晚饭啦。”六子坚持要给她。
“欺骗主子是重罪,六子,你胆儿不小啊。”身后传来素珊冷淡的嗤笑声,六子的脸又开始发烫。
六子救回来的那名女子身上除了被洛国舅赏了十板子的伤痕,手臂上还有一道新受的剑伤,幸好素珊身上还带着白宁留下的药膏,身体清理干净后,给她抹上药膏。
院里院外长着许多药草,受佛门清气影响,药效甚好。那女子服下药后,不久便醒了,只一脸惶恐地看着素珊和六子,什么也不说。素珊问她名字、家在哪里、为何受伤,她只一概摇头。
“她该不是个哑巴吧?”六子把素珊拉倒角落里,小声嘀咕,眼神还时不时瞟向床那边。
“她是哑巴,那救她的时候难道是鬼和你说话么?”
六子的脸一僵,笑得极其尴尬。
那女子不说话,她们也不逼她。六子奉命留在屋子里看住她,遂两人一个抱膝在床上一个靠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直到靖辞雪再次出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一连番激动地滚下床,六子没来及扶住她,她就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求皇后娘娘为民女伸冤!”话一出,泪如雨下。
六子挠挠脑袋,十分识趣地退到院外望风。
靖辞雪没表态,只让她坐下与素珊一起陪她吃饭。她端着碗,无措地往嘴里拨了几粒饭,眼泪扑簌而下掉进碗里,再一次伤心地扑跪到靖辞雪身前。
“娘娘,民女方婷,是莫甘城人氏。姐姐方丽,早年入宫伴驾,受封丽嫔。弟弟方华,五个月前曾到过金陵。”她流泪,道出身世。
素珊猛然一把握住袖中微颤的匣子,看向靖辞雪。靖辞雪也微微一愣,朝向素珊方向。
方婷笔挺地跪在地上,把这数月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道来。
“民女爹娘听到姐姐出事的消息后,十分伤心。姐姐所犯之事足以罪迁满门,但国主体恤旧臣并未如此。爹爹感念皇恩,无颜再担官职遂辞官归隐。华弟自姐姐出事后也失去了行踪,生死不明。”
靖辞雪峨眉微蹙,素珊同样如鲠在喉。
方家哪知,方华他早已命丧皇城。
“可是不久,华弟居然回到了莫甘城。”
她们一惊。
“华弟身受重伤,又几经波折,早已命在旦夕。民女找来城中最好的大夫,可他不愿医治,只说自己罪孽深重,上天罚他被心爱之人所伤,这些是他应受的。无论爹娘与民女怎么问他,他都不愿说出事情真相。”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直到四月二十七那晚,有人纵火行凶,方家焚于一旦。华弟气急攻心,直骂洛家人心肠太黑,竟要赶尽杀绝。他死前将皇城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要民女无论如何一定要替姐姐洗刷冤屈,而他是残害姐姐的帮凶,死不足惜。”
说到此,她哭出声来。
“民女带着爹娘隐姓埋名逃出莫甘城。可怜爹娘年迈体弱又连失一双儿女,早已伤极成病。民女没法,只能将爹娘安置在一户农家。可是,”方婷原本凄楚的面庞瞬间恨意丛生,“民女前脚刚走,那户人家就遭到了凶徒血洗。如今,方家只剩民女一人。”
“民女走投无路,只能戴孝闯宫,求国主还方家一个公道,将真正的恶人绳之以法!”
“可惜天道不公,民女历经千辛万苦才闯到琼林院,竟跪在仇人面前。”她凄惨一笑,“洛国舅!他明面上只打了民女十板子,暗地里却派人跟踪追杀!好狠的心肠!”
袖中的木匣一阵翻动,素珊能清楚感受到丽嫔心中滔天的怨恨。她紧紧按住,无奈怨气太深,几乎要破禁制而出。
直到靖辞雪的手不动声色地附上素珊的手背,才将其压制住。
“娘娘,民女求您!求您带民女去见国主!娘娘!”方婷一个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靖辞雪扶她起来。素珊看她比划的内容说道:“娘娘说,此案并无真凭实据,单凭你一人的说辞,是无法取信于国主的。你且安心养伤,此事需从长计议。”
方婷张了张嘴,却没话说。她是官家出身,平日里耳濡目染对这些也懂得一些,皇后所说确实不假。
“小姐,这该怎么办?”无人时,素珊取出袖中之物。
靖辞雪接过,木匣在手中晃动得十分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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